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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饺里的冬天
■静园
“略同汤饼赛新年,荠菜中含著齿鲜。最是上春三五日,盘餐到处定居先。”冬天的日子,不能没了饺子,从立冬到春节,饺子里包裹的,不只是饱腹的馅料,更是关于家的温暖记忆。
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扑打窗棂,7岁的我随父母坐了一整天绿皮火车回到乡下老家。厨房里,一锅五花肉白菜炖粉条已熬得软烂。奶奶站在灶旁,用皴裂而有力的手揉着自家小麦磨的面,面团在案板上发出闷响,像人在土炕上翻身。父亲招呼着往来的亲戚邻里,母亲忙着剁白菜心做馅。我蹲在噼啪作响的土灶旁,一推一拉地鼓动风箱——这是我最喜欢的活。
空气扑进灶膛,火焰鼓噪起来,水滚了,饺子该下锅了。奶奶笑意盈盈,脸上的皱纹更深:“饺子肚里藏铜钱,吃到平安又发财。”盖帘上的饺子如列队的企鹅,一只只跳进滚水。
我瞪大眼睛,想瞧出哪个饺子里有福钱,没料到奶奶偷偷塞来一个。咬开,齿间果然闪出金属的光彩。奶奶用粗糙的手指抚过我的头发:“来年,妞妞顺遂不用愁。”
20岁的冬天,我在巴黎。学校公派留学,不到5点,天已黑透。大西洋的水汽把城市晕染得湿漉漉的。我和几位国内同窗聚在租来的老房子里,准备做一顿中餐。大白菜是从隔壁区中国超市买来的,猪肉来自楼下法国肉铺,擀面杖更是母亲硬塞进我的行李箱,陪我飞越了亚欧大陆。
我负责和面、擀皮,几位同学试着包饺子。当形状各异的饺子端上桌时,恍惚间,我仿佛又听见故乡灶膛里松枝和秸秆燃烧的声响。水饺与蔬菜沙拉一同入口,冷热酸甜的滋味,像是随着华尔兹跳了一曲古典舞。
33岁的我已定居北京,身边有了举案齐眉的先生和血脉相连的儿子。父母过来帮忙照顾孩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儿子用肉乎乎的小手一抓,包好的饺子顿时成了五角星,面皮上还留着小小的月牙指甲印。他还不懂这粉扑扑的是什么,也不明白饺子的寓意,只知道这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围坐一起,言笑晏晏。他也咧开还没长全牙的嘴,咯咯地笑。
燃气灶代替了土灶,绞肉机省去了剁馅的工夫,但包硬币的习俗还在。大家心照不宣地将一枚硬币饺子留给宝宝,帮他咬开——“叮”一声轻响,硬币碰着盘子,旋即淹没在大家的欢笑声里。
水饺是有魂的。那魂,藏在穿过城乡的绿皮车厢里,躲在异国他乡的松木砧板上,最终落在硬币碰撞的叮当声中。那些揉进面团的晨昏,包入馅料的霜露,印在褶皱里的年轮,在滚水中浮沉千百遍,终究化作血脉里不可割舍的温热与深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