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蔚

儿子上小学后，成了写作文的“困难户”。看似简单的题目——“我的植物朋友”，对刚上三年级、自小生活在楼房里的他来说，竟成了抓耳挠腮的“大型难题”。家人都劝：不会写，就照着作文书上的范文写。学校老师也说，起步阶段可以参考范文，慢慢就会了。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植物朋友”这几个字，轻轻一拽，就把我的思绪拉回了30多年前，那时我读小学，教我们写作文的，是陈老师。

陈老师是我的第一任小学语文老师，从一年级带到三年级。我们在学校里认识的第一个汉字、读的第一篇课文，都始于她的课堂。陈老师的教学风格看似寻常，但对作文格外重视，如今想来，甚至有些“出格”。每周总有一两节语文课，她专门用来写作文，从不被占用，也不留家庭作业。讲解、讨论之后，便是笔尖落在作文本上的沙沙声。一个个孩子坐在书桌前，有的皱眉沉思，有的奋力书写，还有的攥着橡皮用力擦拭——那场面至今想起仍觉得生动。

有一次，也是写植物。那时我们没有作文书，更没有网络可查。陈老师一声令下，全班四十多个孩子全都跑出教室，涌向校园的花坛。当时坛里只种着月季，正逢花期。我们小小的身子挤在一起，稚嫩的脸庞贴近那些红的、粉的、黄的花瓣，明亮的眼睛映着绽开的花蕊，一时间分不清，是花更美，还是眼前的时光更动人。

大家正看得入神，叽叽喳喳的声音引来了校长。“哪有上课跑出来看花的？你们班怎么回事？”校长声音威严，我们吓得不敢抬头。只听陈老师理直气壮地答道：“我们在写作文，需要观察。观察，也是上课的一部分。”校长没再说话，默许了我们，转身离开。那一刻，陈老师在我们眼中仿佛披上了光环。那篇作文，每个人都写得格外卖力。而校园里那片鲜艳的月季，也如烙印般深深刻进我心里，一起刻下的，还有对写作最初的热爱。

还有一次，要写去公园游玩的作文。陈老师干脆带着全班走出校门，列队走到县城新开的公园。工作日园里没人，守门人却不让我们进。向来硬气的陈老师忽然软了语气：“都是孩子，学写作文呢。我们就进去看一眼，很快出来。”商量未果，陈老师便自己掏钱，给全班买了票。那一堂“昂贵”而生动的作文课，想必每个同学都记忆犹新。

除此之外，陈老师还做过不少在当时看来有些“出格”的事：组织作文互助小组、讲作家的趣闻轶事、带我们体验干农活、寒暑假在家里开写作班……她在我们小小的心田里，埋下了一颗热爱文学的种子，也教会我们如何用心观察、认真热爱这个世界。

上大学后，我如愿读了中文系，却发现对文学真正的眷恋，并不来自教材与课堂，而来自童年时陈老师带我们看过的月季与假山喷泉，来自后来走过的每一条路、遇见的每一片风景，也来自人生中细细体味过的每一个故事。

此刻，握着儿子的作文本，我望向窗外，忽然想起陆游那句“纸上得来终觉浅”。于是放下作文本和手机，拉起孩子的手，像很多年前陈老师对我们说的那样：“走，咱们出去学写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