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花椒香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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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来花椒香满院

■李坤

老家院子的西南角,长着一棵花椒树。树干粗粝,枝干盘曲,嶙峋如老人筋骨,却年年如期结出一树红艳艳的果实。

秋风一起,花椒的香气便悄悄沁入院子的每个角落。那香气很特别,初闻辛辣刺鼻,再品却觉出一股暖意,仿佛能把秋日的凉气驱散几分。花椒果起初是青绿的,渐渐转为深红,待到红得发紫时,便是采摘的好时节。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红果上投下斑驳光影,远远望去,竟像满树缀着细小的红宝石。

重阳前后,母亲总要掐一把新鲜花椒,与刚宰杀的小公鸡同炒。花椒的麻香与鸡肉的鲜嫩在铁锅中相遇,腾起的热气里便裹着一种让人垂涎的香味。这香气飘出院墙,常引得路过的邻人驻足,笑问:“又炒花椒鸡了?”母亲也总是笑着应答,有时还会盛出一小碗请人品尝。这般情景,在我幼时的记忆里反复浮现,竟成了秋日里一道熟悉的风景。

母亲炒花椒鸡时,总先把铁锅烧得极热,倒入菜籽油,待油微微冒烟,便撒入一把花椒。刹那间,一股辛辣的香气腾起,刺激得人直想打喷嚏。随后加入鸡肉,大火快炒,待鸡肉将熟时,再加入自家酿的豆瓣酱和蒜末。出锅前撒上一把新鲜花椒叶,香气便又添了一重清新。这般做法,不知是母亲自创,还是从外祖母那里传承而来,总之在别处再未尝到过。

有一年秋旱,花椒树结果极少,到了重阳节,竟凑不够一把之数。母亲叹了口气,改用干花椒炒鸡,味道却大不如前。我安慰道:“明年会好的。”母亲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果然次年风调雨顺,花椒树结得格外繁密,红果累累压弯了枝头。母亲采摘时满面欢喜,那日的花椒鸡也炒得特别多,还特意给几位年迈的邻居各送了一碗。

花椒树枝干坚硬,布满尖刺。儿时顽皮,我不止一次被刺伤手指,那疼痛里夹着一种奇特的麻感,竟与舌尖尝到花椒时的滋味有几分相似。后来读到“椒聊之实,蕃衍盈升”,才知这不起眼的灌木,早在《诗经》时代就已为人所用。古人何其聪慧,竟能从这多刺的枝丫间,发现那小小果实有提味去腥之妙。

采摘花椒须得格外小心。母亲常搬一张矮凳,站上去,一手扶住枝条,一手轻轻掐下果穗。饶是如此,仍免不了被尖刺扎到。花椒果实极小,聚集成簇,掐下时指尖便觉微湿——那是果皮破裂渗出的油脂。这油脂沾在手上,久久不散,洗手时水面上会浮起一层细密油星,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

后来我离家求学、工作,每年秋天,母亲在电话里总不忘说起院里花椒的长势。“今年花椒结得好,已经晒干收了两罐子。”“前几日刮大风,落了不少花椒,真可惜。”听着这些家常,恍惚间又闻到那熟悉的椒香,混着铁锅里的鸡肉香气,从记忆深处幽幽浮起。

前几年回乡,老屋已翻新,院中布局也变了样。幸好那棵花椒树还在原地,只是更显苍劲。母亲头发白了大半,得了脑血栓后动作已不如从前利落,却仍坚持在重阳节炒花椒鸡。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按照旧法操作。铁锅里升腾的香气,与30年前别无二致。忽然明白,有些味道之所以难忘,不只因其本身之美,更因它承载着光阴的故事,和那些永远回不去的从前。

秋风又起,不知今年老家院中的花椒树可还繁茂,那红宝石般的果实,可又缀满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