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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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冬

■唐筱毅

菜市场的露水还没干,三轮车就停在路边了。一捆捆芥菜挤得密不透风,叶子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吧嗒”掉在水泥地上,洇出小小的湿印。几位老人蹲在台阶上,手里的菜疙瘩沾着黑泥,在水盆里被搓得“沙沙”响,白泡沫裹着土渣浮起来,又被清水“哗”地冲跑。

我凑过去,芥菜叶子青得发亮,厚墩墩的,指尖一碰,凉丝丝的,还带着地里的潮气。哦,原来初冬到了,是腌酸菜的时节呀。

挑了半捆最鲜灵的,菜叶舒舒展展,像憋着一股子劲儿要好好待在坛子里。回到家,翻出母亲留下的老陶坛。这坛子年头久了,陶土颜色暗暗的,摸上去糙糙的,却越摸越暖。旁边的压菜石也在,是父亲当年在河滩边淘的,圆滚滚的,表面磨得光溜溜,贴在脸上能激得人打个哆嗦。

淘菜最有意思了。大盆里接满水,把芥菜扔进去,水“哗啦”漫出来一点。菜叶在水里打旋,泥土顺着盆底小孔往下淌,像小虫子似的。洗好的菜疙瘩搁在筛子里沥水,水珠“嘀嗒嘀嗒”往下掉,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菜叶铺在院子的木架子上,太阳一晒,水珠亮晶晶的,风一吹就滚下来。

切菜的时候热闹极了。菜刀切菜叶,“笃笃笃”,节奏快得很;菜疙瘩攥在手里擦丝,“嚓嚓嚓”,声音又细又密。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在厨房里绕来绕去,连墙角的蜘蛛都停了织网,好像也在听。

码菜才是重头戏。一层菜叶一层盐,盐要撒得匀,不能多也不能少。母亲铺一层就用手掌使劲按,按得实实的,菜叶被压得“吱吱”叫,菜汁慢慢渗出来,亮晶晶的。码到三四层,母亲铺上塑料布,踮着脚站上去慢慢踩。脚下的菜叶“吱吱呀呀”响,菜汁越渗越多,顺着坛子壁往下流。

最让人着急的是压石头。父亲把大圆石抱过来,“咚”一声压在菜上,石头发出闷闷的响声。接下来就是等了。母亲把坛口封得严严实实,用绳子捆好。我隔两天就跑去掀塑料布闻一闻,刚开始是淡淡的菜香,后来慢慢透出一点微酸,再后来,酸味越来越浓,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故乡的冬天来得快,风一吹,树叶就落光了,天地间光秃秃的。等第一场霜下来,母亲掀开坛口的瞬间,酸香一下子涌出来,裹着烟火气,把整个屋子都填满了。邻居家的孩子闻着味儿,就扒着我家院子的墙头望,眼睛亮晶晶的。

如今我自己腌菜,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擦净坛子,洗净石头,一层一层码菜,使劲按压。等坛口飘出浓浓酸香,掀开盖子,菜叶已变得晶莹剔透。切一把炒五花肉,油香裹着酸鲜;炖进豆腐里,吸饱汤汁的酸菜格外开胃;包成饺子,咬开的瞬间,酸香便弥漫了满室。

冬深岁寒,舀一碗酸菜,就着白粥吃。酸香钻进鼻子,浑身都暖了,这就是冬天最好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