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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田间课”
■阿敬
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她识字不多,一开口便是浓重的乡音俚语。可那些听似土得掉渣的话语,在我细细琢磨时,常常品出几分生动趣味、几分人生智慧,既令我自省,又催我前行。
少时在田间疯跑,追风戏蝶,一次不慎重重摔倒,膝盖也磕破了,“惨不忍睹”的两膝把我吓坏了,我就势趴在地上号啕大哭。然而,不远处的母亲只当没听见,而是继续弯腰插秧,头也不抬地开口:“娃儿是个胆小鬼哟!”我愣在原地,委屈更甚,哭得更凶了。
母亲轻轻摇头,没有迈步走来,只是缓缓直起腰,抬手指着田里的秧苗:“娃儿,你看这些苗,刚插下时东倒西歪的,可过不了两天,它们自己就会站直了。你的腿要比秧苗硬实多了——自个儿爬起来吧!”
我怔了怔,依然抽咽着,却又忍不住偷偷瞅了瞅母亲面前的那些秧苗,果然蔫头耷脑的,活像刚打完败仗的残兵。但田埂边上,那些前两天插下的秧苗,已元气满满,正铆着劲往上蹿……我当然不能输给纤嫩的秧苗,慢慢爬起来时,双膝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秋收时节,稻浪翻涌,丰收的喜悦盈满四野。我随母亲下田时,望着那无边的谷海,既高兴又惆怅——这么多谷子,能换很多新衣服和新玩具吧!可是,啥时才能割得完呢?我还想逮几只蚂蚱去喂小鸡呢……
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一边熟练地挥舞着镰刀,一边说:“娃儿,眼怕手不怕!别急,跟着我做就行。”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勉强弯下腰,左手抓稻,右手执镰,用力割起来。可那稻茎偏要跟我作对,结实得超乎想象。
我急得汗珠直滚,嘴里念念叨叨,抱怨个不歇。母亲却笑着转身,耐心示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你看,左手少抓几根,右手刀口放平,用力还要均匀……”我耐着性子反复尝试,竟渐渐摸到了门道,割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十五岁那年的雨季来得格外急骤。物理模拟试卷上一个个刺目的红叉洇透了纸背,我万念俱灰地蜷缩在池塘边老柳树下,眼泪簌簌落个不停。父亲远远地瞧见,恨铁不成钢地吼道:“考不好还想怪谁?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闻声赶来的母亲截断了父亲的责骂,快步把我拉到池塘的另一边,喊我去采莲蓬。
只见母亲气定神闲,目光专注,抬手将竹竿轻轻一挑,莲蓬便乖乖落进筛网里。“娃儿你看!”母亲指了指荷叶道,“天上下雨,它们便接着,接多了,就弯个腰,低个头,水自然就淌走了,只当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咱们人也是一样的呀!想笑就笑,该哭就哭,没啥丢人的。这次没考好,咱回头再把那些错题多做几遍,弄懂了,熟练了,就像妈摘莲蓬似的,自然手到擒来……”
急景流年,如今我已乐天知命,母亲也已年逾古稀。她的话依旧带着泥土气,有些甚至没法用普通话讲明白。可那些从四季耕作、草木荣枯、人生风雨中熬出来的朴素言语,原就藏着最鲜活的哲思、最本真的至理。它们予我生命以无尽滋养,让我能看透生活的表象、辨清事物的本质,不怨天、不尤人,在反躬自省、痛定思痛后,昂首踏上新的追梦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