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

教育能不能实现大规模、高品质和个性化的完美统一？长期以来，人们都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大三角”。从印刷术、电视机到计算机、互联网，人类每一次重要的技术变革，都对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但是这些技术大部分只是作为教育的辅助工具，在扩大教育规模和提高教育效率上起作用，很难真正实现教育的优质化、个性化。直到2022年，对话生成式预训练转换模型ChatGPT问世，教育工作者发掘出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诸多潜能，如成为“教学辅助工具”、担任“专业学习顾问”、打造“自主学习平台”、创设“模拟学习场景”等，从学习机会、学习效果、个性发展等方面提供强大助力，人们才看到了有可能实现这个“大三角”的曙光。随着DeepSeek等大模型的横空出世，我们也更加确信，人类的教育已经正式迈入了一个全新的人工智能时代。

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在教育领域广泛深入的应用，世界各国都加快了人工智能赋能教育的战略部署。我国也高度重视人工智能赋能教育的问题。2024年，教育部发布《关于加强中小学人工智能教育的通知》，明确提出2030年前在全国中小学基本普及人工智能教育的目标。许多地方政府把发展人工智能教育作为教育改革与发展的重要课题。

我们欣慰地看到，我国研发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大模型正在不断迭代，并且快速拓展到教育教学领域的各种场景中。如有高等学校开展了打破教与学、学与用边界的未来学习中心平台建设，打造了以智能教育应用、智能学习应用、创新实践应用为代表的教育数字化应用矩阵。但总的来看，人工智能赋能教育高质量发展也面临一些问题，主要有以下三方面。

一是操作应用上，一线教师对人工智能的正确认知和对应的信息素养仍待培育。部分一线教师不了解人工智能领域的最新进展，不会使用人工智能大模型。在能力素养方面，由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和迭代，不少教师掌握新技术的能力尚显不足。特别是一些年龄较大或偏远地区的教师，缺少运用新技术的经验和需求。

二是整体规划上，社会层面尚需高度统合的指导方针引领人工智能赋能教育。学术界关于人工智能赋能教育问题众说纷纭，尤其是对价值意蕴、内在机理和关键维度的讨论存在不同观点，在人工智能的应用方向、应用场景和应用模式等方面缺乏顶层设计，在赋能中局限于碎片化探索。部分一线教师在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时，在提升自身工作效率的同时却增加了学生的课业负担，反而造成教学工作总体上的低效；也有个别教师存在不尊重学生隐私等现象。因此，相关部门有必要出台高度统合、广泛适用的指导方针，理顺人工智能赋能教育的行动逻辑，让人工智能与教育高质量发展方向一致、深度结合，使教育工作者明白应当做什么、如何做得好，真正实现精准赋能、高效赋能。

三是长期发展上，管理层面需要对人工智能塑造未来教育形态进行深层次思考。随着人工智能在社会各行各业的深入应用，我国乃至世界的经济发展模式都将发生重大变革，越来越多重复性、程序化的工作岗位将被人工智能替代。教育工作者应当比学生更加清晰、准确地认识到未来社会对人才的需求，有责任教会学生如何与人工智能共存并协同发展。目前，人工智能应用仅停留在浅层次的辅助教学等技术功能层面，缺乏更系统性的对教育观念、教育功能的长远思考和更深层次的赋能。

如何推动人工智能赋能教育高质量发展？笔者认为可以从三个方面努力。

一是要着力提升一线教师的人工智能素养，让赋能潜力得到充分释放。2024年8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教师人工智能能力框架》为这一目标指明了方向，该框架从“以人为本的思维方式”等5个维度，系统规划了教师应具备的15项AI能力。这离不开前沿技术工具的有力支撑，需要深度整合DeepSeek、腾讯混元等国内顶尖大模型，为教师提供智能化教学工具包，帮助教师在教学实践中逐步实现“人机共教”的新图景。

二是要努力把握技术赋能方向，让人工智能为教育做减法。要实现精准赋能、高效赋能，有两个很明确的方向。其一，是通过赋能为教学工作做减法。现阶段，人工智能在教学中主要应用于帮助教师分析学情、批改作业、生成个性化教案等事务性工作。这些应用能显著减轻教师工作负担，使教师的时间被充分“解放”，有更多的精力进行反思和创新，进一步提升效率和质量。这是在未来促进整个教育高质量发展上，需要锚定并深入研究的方向。其二，是通过赋能为学业负担做减法。下一阶段，人工智能在教学中的应用应当更加关注学生的学习场景，要搭建个性化学习平台，为学生减去重复性练习和非必要负担，提升学生的自主学习能力和探索创新能力。在做减法的基础上，学生的学习将更加高效、更加富有内驱力，学生才能以更好的精神面貌、更强的综合能力应对未来的挑战。在美国，可汗学院与ChatGPT合作，开发了人工智能支持下的学习平台Khanmigo，学生可以自主选择学习项目，系统根据每个学生的能力水平自动提供相应的学习材料和反馈，使学生得以专注于自主学习和自我反思，在没有增加负担的情况下提升了学生的学术表现。这在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具体方式上为我们提供了可供借鉴的路径。

三是要转变人才培养观念，用人工智能打造未来学习中心。人工智能赋能教育的本质在于通过“认知外包”延伸学生的大脑，提高他们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而不是简单地让学生直接获得答案。所以，未来的教育模式也将从高强度、高负担的传统学校模式转变为教师引导、学生自主驱动的未来学习中心模式。这是人工智能的优势所在。而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人才培养的重心必将是价值观、创新能力、情感品质等素养。这就要求人工智能赋能教育的过程中，在喂养语料、供给数据时，要注重强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容。同时，教育决策部门也要思考人工智能技术将对学校教育的结构进行怎样的重构，对学生怎么学、学什么，以及怎么教、谁来教、怎么评价、父母应该做什么、政府应该做什么等问题会有怎样的深刻影响。可以断言的是，在未来学习中心模式中，不断迭代的人工智能将为学生带来体系精炼而内容丰富的课程，为学生、教师和父母提供丰富而个性化的学习资源，学生学习的自主性、选择性、主动性和成就感会更强。此外，人工智能教师也将在未来学习中心模式中与一线教师进行“人机共教”，融入更多开放性、探索性和跨学科学习任务，并辅以虚拟现实等新型智能技术，实现“项目学习”“探研学习”“游戏学习”，激发学生的内在动力与创造力，在合作学习中产生共情。

我们如果利用好国家中小学智慧教育平台和国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务平台等官方平台，充分发挥民间教育科技机构的创新成果，上下合力，完全可以建立一个基于互联网、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新型教育体系。

总之，在世界各国都在加大教育改革与创新的力度、推出人工智能赋能教育政策的当下，我们必须尽快适应数字技术所带来的人才培养目标和教育评价标准上的转型，开展与技术变革相匹配的深层次教育理念创新、教学模式创新和培养方式创新，推进学校形态与教育结构的变革，创造性地推动人工智能赋能教育高质量发展，为加快建设教育强国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作出贡献。

（作者系中国陶行知研究会会长，苏州大学博士生导师，新教育实验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