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来彩

读书写作之余，唯爱藏石以自娱。也常以得到奇石而激动不已，引为乐事。

人到中年，不免生出些古怪的嗜好来，或是消遣岁月，或是排遣寂寞。我之爱石，起初也不过如此。

一次到皖南游玩，那里多山，山间多溪，溪中多石。一日我悠游于溪畔，本无意寻石，只是随意漫步。溪水清浅，日光透过水面，照在河床上，便显出许多圆润的鹅卵石来。它们静静地躺卧在水底，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如玉。我俯身拾起一块，不过是寻常石块，灰白底色，不甚起眼。翻转过来，却见背面奇妙异常，端详竟是一幅“金鱼戏水图”。这石上的花纹像极了金鱼，并非人工雕琢，乃是天然纹理所成。鱼身为朱红色，鱼尾分叉，恰如游动之态。背景则是淡青色的水波纹路，鱼身周围更有几处深色斑点，宛如水草摇曳。这般的奇石，我平生未曾见过，不由得心中欢喜，如获至宝。

回到家，把它置入瓷盆中放入清水，它便好似有了灵性，小金鱼仿佛快乐地在水中游动。最奇妙的是，灯灭光隐时，它竟能发出幽幽绿光。啊，这竟是一块夜光石！幽幽绿光中“金鱼戏水图”也清晰地显现出来，金鱼神韵毕露，优美动人，纯真文雅之态可掬。

藏石之人，大抵都有些痴性。我得了这金鱼石，便日日把玩，置于案头，对着日光看，映着灯光瞧。石上的金鱼，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全凭光线变化。有时我疑为幻觉，揉眼再看，那鱼儿却依然在那里，栩栩如生。朋辈来访，必捧出让其玩赏，他们无不艳羡赞绝，我也乐在其中。也有友人见了，虽觉奇妙，但又不信是天然形成，以为我受了骗，买了人工绘制的假石。我便与他们争辩，指给他们看石纹的自然走向，颜色的渐变过渡，告诉他们这就是一块天然石。

石头是不会说话的，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任人评说。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与它何干？只是我这藏石之人，却免不了要为它辩护，仿佛它的真假，关乎我的名誉似的。想来可笑，一块石头，竟能牵动人心至此。我常想，这块金鱼石，在溪水中躺了多少年？它见过多少像我这样从溪边走过的过客？又有多少人曾拾起它，看了一眼，又随手丢弃？但它默默承受这一切，不悲不喜。

藏石日久，我渐渐发觉，石头也是有性格的。有的石头刚硬倔强，棱角分明；有的石头圆滑世故，八面玲珑；有的石头朴实无华，内里却藏着锦绣；有的石头外表华美，实则空洞无物。我这金鱼石，当属内秀一类。正面看去平平无奇，背面却暗藏玄机。人亦如是，以貌取人者多，以德量人者少。我得了这金鱼石后，再不敢轻视任何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谁知道它会不会在某个角度、某种光线下，突然展现出惊人的美丽呢？

我的金鱼石，不过是万千奇石中的一块。它虽没有名贵的出身，也没有惊人的价值，在真正的藏家眼中，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但于我而言，它却是独一无二的。只因我是在无意间发现了它的美，这种偶然的相遇，比刻意寻求更为珍贵。世间万物，不期而遇的最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