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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微观史里触摸人性的温度
——读马伯庸《长安的荔枝》
■高低
《长安的荔枝》
马伯庸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福楼拜说:“历史是一面镜子,它照亮现实,也照亮未来。”当电视剧《长安的荔枝》以鲜活的影像重现马伯庸笔下的盛唐图景时,我们透过一颗鲜荔枝的运输轨迹,不仅窥见了大唐盛景的褶皱,更触摸到了历史褶皱里最真实的人性温度。这部改编自马伯庸同名小说的作品,恰似一枚被精心剖开的荔枝——外壳是波谲云诡的官场风云,果肉是底层小吏的血泪挣扎。
马伯庸素以“见微史观”著称,他如同手持放大镜的历史考古学者,竟从《新唐书·杨贵妃传》中“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的只言片语里,挖出了一段被正史遗忘的生存史诗。小说主人公李善德——这个九品小吏的命运,原本不过是史书中模糊的注脚,却因一次“被选中”的荒诞任务,骤然被推至历史的聚光灯下。从岭南到长安的五千里运输线,不仅是荔枝的生死路,更是李善德作为“工具人”的精神突围战。
这部小说的章节,恰似荔枝运输的各个节点——从“接到敕令”的惶惑,到“计算成本”的精算,再到“寻找良策”的辗转,最后到“抵达长安”的虚无,每一章都浸透着具体的生存困境。马伯庸的语言兼具考据的严谨与文学的灵动,他写岭南的瘴疠,是“湿热的空气里浮动着腐叶与虫豸的气息”;写长安的官衙,则是“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泛着冷光,像野兽的利齿”。这种细节的真实,让读者仿佛跟着李善德一起,踩过泥泞的古道,闻过马厩的腥气,在汗水中数着奔向驿站的里程。
有评论者称,这段故事与现代职场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不同于现代职场的是,马伯庸笔下的李善德更接近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他明知“送荔枝”是荒诞的指令,却依然选择“把石头推上山顶”。这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倔强,让角色超越了简单的“打工人”标签。
小说中最动人的,是那些被历史长卷轻轻翻过的“人性微光”。当李善德在瘴疠之地咳血时,峒女阿僮递来了草药;当他被同僚构陷陷入绝境时,胡商苏谅偷偷塞来了通关文牒;当他熬尽心血算出“分枝水陆法”时,草稿纸上晕开的墨痕里,藏着一个基层官吏对“专业”最质朴的坚守。这些细碎如星的片段,让历史不再是冰冷的刻度表,而化作由无数“李善德”的血泪与希望编织的生命之网。正如托尔斯泰所说:“历史是国家和人类的传记。”而每个“李善德”的故事,恰恰是这传记里最鲜活的注脚。
当李善德立在长安城下,望着运荔枝的马车扬起的尘烟,终于说出那句话:“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这声叹息如重锤,重重砸碎了“成功学”的虚妄泡沫。马伯庸在后记中写道,“我们读历史,不是为了记住帝王将相的生平,而是为了看见那些被史书省略的‘李善德’。”在此意义上,《长安的荔枝》更似一面映照人性的明镜——无论时代如何更迭,每个认真活着的人,都在书写属于自己的“荔枝史”。
书的最后,李善德捧着新鲜荔枝跪在南薰殿外,一阵风掠过他鬓角的白发与眼底闪烁的星光。这一刻,我忽然懂得:所谓历史,不过是无数个“李善德”在命运洪流里,以微小的坚持刻下的印记。而这也正是马伯庸通过一颗荔枝传递给我们的最大启示——在宏大的叙事之外,每个认真活着的人,都值得被历史温柔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