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卷外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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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卷外的夏天

■陈金涛

六月已至,暑气渐浓。前日整理旧书时,忽从《古文观止》里飘出一张薄纸,拾起一瞧,竟是当年的高考准考证。照片里的少年抿着嘴,眉头微蹙,神情严肃。算来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夏天酷热难耐。教室里的吊扇发出咯吱声响,摇摇晃晃地转着,吹下来的风都是温吞吞的。黑板上的红色粉笔字迹写着“距高考还有X天”,红色数字每天都在缩小,就像沙漏里不断漏下的沙粒。“老班”每天早自习总要在讲台前伫立片刻,沉默着用目光打量教室的每个角落。

复习进入最后阶段,功课反而松快了些。老师们不再讲新课,只忙着发卷子、讲卷子。语文老师老周最常在作文讲评时念叨“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边说边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圈,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西装前襟上——那衣料总是皱巴巴的。他总说我作文“太实”,缺少“灵气”。我那时不懂什么叫灵气,只当是把句子写得花哨些,便刻意往作文里塞成语典故,结果反被他用红笔批了个“矫饰”。

考前最后一天,教室里静得出奇。班长忽然站起身,提议道:“大家把想对老师说的话写在黑板上吧。”于是有人写下“数学老师别再拖堂”,有人写“英语老师少发点火”,我则写了“老周少抽点烟”。写完后,大家望着黑板笑作一团,笑着笑着,几个女生突然红了眼眶。“老班”推门进来时愣了一下,转身要走,我分明看见他抬手抹了抹眼角。

晚上回到家,母亲端来一锅热气腾腾的“及第粥”——说是新名字,其实就是碗再寻常不过的皮蛋瘦肉粥。父亲难得从酒柜里摸出半杯白酒,抿了一小口才开口:“别紧张,考成什么样都行。”这话他说得生硬,我听着也发涩。饭后我把准考证、2B铅笔在桌面上轻轻摆开,看它们整整齐齐列着队,倒像是个将军在点自己的兵。

第一场考语文。发卷铃响前,监考老师拆试卷袋时,我瞥见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这让我忽然不那么害怕了——原来监考老师也会紧张。作文题目是《路》。我盯着这个字看了许久,眼前浮现出每天上学必经的青石板路,雨天里泛着温润的青光;耳畔响起父亲常说的“人要走正路”;又想起老周提及的“灵气”。最终我写下巷口修鞋的张师傅,写他用布满老茧的手为无数鞋子“续命”,让它们继续走在各自的路上。最后一个句号落定,窗外忽然落起雨来。雨点打在梧桐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教室陷入近乎凝固的寂静。监考老师收齐答卷后轻声道了句“同学们辛苦了”,我们默默收拾着文具,既没有预想中的欢呼,也没有释然的抽泣,仿佛只是寻常放学时刻。刚走出考场,夕阳的余晖洒在天边,校门口早已围满了翘首以盼的家长。我一眼便瞧见父亲站在最边上的位置,手里还攥着瓶冰镇汽水,瓶身折射出点点波光,像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如今回想起来,高考不过是人生长途中一个小小的驿站。人生路上,我们交过无数份答卷——有些被郑重批改、评阅,有些则如春日柳絮般随风散入岁月;而那个蝉鸣喧嚣的夏天,我们每个人都那样认真地,在属于自己的人生考卷上,落下了一笔笔滚烫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