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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照上的眼睛
■周广玲
我静坐在窗前,轻轻翻开那本早已铺满尘埃的日记,首页便夹着那张珍贵的毕业照。照片中的我们,整齐地列成三排,前排蹲伏,中排端坐,后排挺立,一律身着校服,脸上洋溢着笑容。然而,端详之下,每个人的眼眶都微微红肿。
我凝视着照片,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那是毕业典礼的前夜,班长在班级群里发了条消息,说有个秘密活动务必到场。我们只当是寻常的告别聚会,便都应了下来。直到推开那间教学楼顶层实验室的门,才发现气氛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同学们,”他缓缓开口,“毕业在即,我想我们应该做些特别的事情。”说着,他将印着一段文字的纸张分发给我们,标题是《告别仪式》。内容大致是:需要共同回忆这三年的点滴往事,最后共同完成一个小仪式。我们听着颇觉新奇,便按要求照做了。
回忆环节里,大家纷纷说起军训时的趣事、期末考前的煎熬、食堂阿姨的“手抖”。说到动情处,已有女生悄悄抹起了眼角的泪。轮到我分享时,我讲起高二那年发烧,室友背我去校医院的往事——那时只道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此刻说起,喉咙却像被什么紧紧扼住。
最后便是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小仪式”。班长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晃了晃说里面装着特殊眼药水,滴过后会让眼睛暂时红肿,不过完全无害。“明天拍照时,得让照片里都是最真实的模样,”他接着说,“不是强挤出的假笑。”我们面面相觑,却被这氛围推着,一个接一个接过瓶子往眼里滴。刺痛感瞬间涌上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等药水劲儿过去,我们盯着彼此红肿的眼睛,竟都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拍毕业照时,摄影师反复让我们“笑一笑”,却始终没提我们泛红的眼睛。如今回想,他大抵早见怪不怪了——毕业季里,哭红眼睛的学生又何止我们一个班?照片洗出来后,大家都夸拍得好,说笑容多灿烂。谁也没提那些泛红的眼眶。我们捏着各自的照片,像极了被风卷起的蒲公英种子,被毕业季的风轻轻吹散在人海里。
后来我才知道,班长口中的“特效眼药水”不过是普通生理盐水里掺了微量的辣椒素——这种东西花几块钱就能买到。我们笑他故弄玄虚,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双被辣得通红的眼睛确实给毕业照增添了几分特别的戏剧效果。
如今再看这张照片,我忽然懂了——当时眼眶的红肿,哪里只是被辣椒素呛出了泪?分明是我们真切感受到的离别之痛。我们笑,是因为我们不知如何安放那份翻涌的情绪;我们红着眼眶,原是终于藏不住这三年里攒下的万千心绪。人总是如此,拥有时浑然不觉,偏要等失去了,才惊觉那些细碎的温暖原是最珍贵的宝藏。高中三年朝夕相伴,为一句口角争得面红耳赤,为一次月考暗自较劲,却从未想过终有一日要各奔东西。直到毕业前的最后时刻,才突然惊醒。
照片上那一双双红肿的眼睛,成了我们共同回忆的见证。它们比所有笑容都更真实,比所有言语都更直白。我们曾那样紧密相连,哪怕不过短短三年。人世间多少真挚的情感,原是被时光的尘埃悄然掩埋,偏一张旧照片轻轻掀起一角,便教人痛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