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魏老师

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

我知道了
上一期 下一期

内容详情
返回该版首页

最忆魏老师

■邹晓强

30多年前,我去邻镇借读。在当下人看来,邻镇哪能算远行?但在那个车马缓慢的年月,家乡便是少年的全部天地。虽然以“远行客”身份插班求学仅一年,但此后数十年间,最常忆起的便是这段年少离乡的读书时光。那些引路解惑的师长里,魏老师的身影始终清晰如昨。

偶尔会在记忆深处勾勒初中教师的样貌,有些已蒙眬不清。比如,音乐老师唯有阳光帅气这个标签在记忆里顽固驻留,其余细节早已记不清楚。不经意中听到张洪量的《水中花》,恍惚间竟穿越回30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教室:英语老师的形象格外鲜活——高大魁梧,大圆脸上架着瓶底似的眼镜,我常常为他的络腮胡深感不便,却又十分欣赏其标准的发音;班主任陈老师是个可爱的老头,衣着简朴,外形清秀,条形脸,背微弯,目光如水,虽吝啬褒扬却从不苛责,鲜少展颜却让人亲近;而最令人难忘的,始终是魏老师。

第一次遇见魏老师时,他是伴着铃声踱步至教室门口的,但未径直入内。魏老师中等身材,体格较健硕,普通五官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圆润天庭托着微卷的波浪发型。直到他转身板书时,我才注意到他左腿微跛的痕迹——那日讲授高尔基的《海燕》,当他讲解海燕搏击风暴的姿态时,竟将海燕形容为天空的舞者。说着,一个遒劲的“舞”字已跃上黑板。这字暗藏玄机:那是一个舞字也是个舞者,左侧化作舒展的臂膀,右侧如垂落的裙裾,末笔稳稳扎成舞者足尖。我开始喜欢上他有浓郁书法味的语文课。

班上魏群是魏老师次子,生性豁达,我与他往来渐密,于是去老师家便成了寻常事。魏老师家在学生宿舍去往教室的柏油路左侧,那是一排青砖平房,房屋结构大致是二室一厅,进门便是大客厅,右手边并列两房,客厅后是厨房。

魏老师的毛笔字积数十年功底,以行书见长,笔锋游走如云卷云舒,忽而俯仰生姿,忽而顿挫如舞。某日闲谈,先生笑言退休后去西山开广告店,我忙不迭应和。那时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慕名求字,厂房商铺亦常来求招牌,望着客厅堆积的广告材料,竟觉这或将成真……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学的新鲜感褪去后,倦怠渐渐漫上心头。因缺乏自律与督促,学业日渐懈怠。化学老师曾犀利点评:“不过是只小强,总得加点催化剂。”可惜忠言逆耳。

某个晚自习后,我照例最早离开教室,像离弦的箭冲回宿舍。将行至魏老师家门前,忽见他的背影伫立在月光里。左腿微跛的他步伐缓慢却带着磐石般的笃定。我放轻脚步尾随其后,羞愧如影随形。幸而他始终未回头,让我得以想象那如炬目光正穿透夜色凝望远方。我忽然感受到一种坚定而踏实的力量。这或许只是少年人的臆想,却真实地撼动了那个迷茫的夜晚。

有人喻教育为云朵推动云朵,是大树摇动大树。是啊,谁不是从身边的人身上学习或汲取力量呢?那日望见魏老师挺拔的背影,忽然懂得真正的教育,原是生命对生命的浸润。此后我学习张弛有度,课后也劳逸适度。心中没有了乍起的春风,也没有了吹皱的春水。当仲夏蝉鸣时与师友作别,竟也学着徐志摩的诗意,“轻轻地我走了”,连合影都未曾留下。

去年今日,我特意驱车前往魏老师家,却发现家中无人,电话也一直没人应答。后来从魏群处得知,先生已于年前驾鹤西去,享年80岁——有些事确实该在来得及的时候完成。归来后连绵数日的阴雨恰似心绪,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些在时光深处始终鲜活的记忆碎片便会漫过心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