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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抽屉
■马俊
数十年来,我始终保留着一个带锁抽屉的习惯——这个习惯像年轮般刻进生命里。沉默的抽屉从不言语,却比任何人都懂我的悲欢。
这份沉默的守护,自初中时代便与我相伴。那时家中添置新家具,我和兄长各据书桌半壁。三个抽屉中,我只占其一。我们常在方寸之间争夺“领地”,但兄长从未擅动我的领域。后来他住校,整张书桌便彻底属于我。母亲以最郑重的方式为我筑牢这道边界——她亲手为我的抽屉装上铜锁。钥匙在我手中,她从来不碰,只为给我留存一方不被窥探的天地。
那把黄铜小锁总在开合时吟唱清响,“咔嗒”声如同叩击心门的秘语。锁舌弹开的刹那,仿佛推开一扇秘境之门;锁闭时的震颤,则似将心事封存进琥珀。家人对这份界限的尊重,凝练在这金属的咬合声里——你落锁,他们便默契地止步。13岁的夜晚,我开始将写好的日记锁入抽屉。台灯将影子投在墙面上,我执笔写下心事与秘密,再轻轻推上抽屉。某种隐秘的芬芳似乎从铜锁缝隙渗出,那是只属于青春期的、带着羞赧的香气。
岁月流转,友人相赠的贝壳胸针,兄长远行寄回的漆器挂饰,父母从远方寄来的泛黄信笺……这些物件大多无关物质价值,却承载着情感的重量。每当指尖触及冰凉的铜锁,便觉抽屉已化作另一个自己——它看似木讷,却最懂我千回百转的心思。它最安静,却陪我度过了起伏跌宕的心路历程。
某一日,抽屉上的锁突然坏掉。我未向任何人言说,只是将锁舌虚搭在锁扣上,暗自观察。半月光阴里,抽屉里的信笺、贝壳与纸鹤安然如初。这份未被惊扰的尊重,让我确信世间最坚实的堡垒,原是家人心照不宣的成全。后来人生路上所有孤勇时刻,追根溯源,皆源于这份藏在铜锁里的底气。
成家立业后,我仍固执地为每个新居保留带锁的抽屉。当女儿好奇地摆弄铜锁时,我教她旋动钥匙:“这是妈妈的小秘密花园。”我们心照不宣地维系着这种“亲密有间”的默契——在相拥的温度之外,永远为彼此留一道锁住的抽屉。
人终究需要这样的精神结界。在那里,你可以卸下所有社会角色的铠甲,让情绪如野马般奔腾,任记忆的暗潮漫过理智的堤岸。这个只容得下自己的空间,恰似深海中的潜水钟,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又预留着呼吸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