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徐

水杉曾经是老家最为流行的树种。那时，民宅前后、道路两旁、沟河沿岸，到处都有水杉树的身影。

我读高中时，校园内有一片水杉林，林子不大，但每一棵水杉都清瘦挺拔、直插云天。水杉林的西侧，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春天，水杉树上长出了翠绿的嫩叶，小河四周也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野花和蓝天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一幅花映蓝天、鱼翔其间的美景就会出现在眼前。清晨，当《青春多美好》的歌曲在广播里响起的时候，我就会翻身起床，简单洗漱，然后直奔这块读书宝地晨读。那里水清花艳、空气清新，神清气爽之中，我记住了不少语文名篇和英语单词。

高考之后，我踏上了异地求学的征程。搭乘汽车行驶在县里的第一条柏油马路上时，我看到了路两旁整齐排列的水杉树。年底，当我乘车从外地返乡的时候，水杉树上的叶子都已掉光，那些在寒风中摇曳的树枝，似乎在欢迎我这位农家子弟归来，同时还悄悄地提醒我：叶子的凋落是暂时的，水杉树是在为来年的芳华积蓄力量。

恋爱后，第一次去女友（如今的妻子）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她家门前的那两棵大水杉树。说水杉树大，一点也不夸张，论高度，每一棵都不下12米；论树围，每一棵都不下1米。在树下，岳父和岳母认可了我这位相貌平平的女婿；在树下，媒人帮我燃放迎亲的鞭炮；在树下，我那咿呀学语的儿子第一次说出了“大树”这个词。

在我的影响下，父亲也有了“水杉情结”。老家旧宅第一次翻建后，父亲和我一起在屋后栽种了几排水杉。几年后，树长得超过了屋檐，越过了屋脊。与此同时，麻烦也来了：水杉的落叶掉在瓦缝里，难以清理，时间久了，就容易造成屋顶排水不畅，从而引发滞留性漏雨。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每隔一段时间，年迈的父亲就要借助梯子爬上屋顶，用小扫帚或手仔细地清理瓦楞上枯黄的树叶，很是费时费力。考虑到老人家的安全，我主动提出将屋后的水杉全部伐掉。父亲一开始没有同意，直到他连梯子也搬不动的时候才松了口。于是，当年由我们父子亲手栽种的这些水杉，又被我们亲手砍掉了。水杉砍伐后留出的空地，成了父母的菜园。父母过世后，菜园又变成了邻里大哥种花生、长红薯的小场地。老宅屋后的水杉树就像崔颢笔下的黄鹤，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老家的村舍前后、公路两侧已经很难见到水杉树了，但是，海边的防护堤上依然能看到连绵不断的水杉林，连根固堤、并肩挡风，她们是护佑家乡田地生灵的功臣。

词作家黄石说，乡愁是一碗水、一杯酒、一朵云。我觉得，乡愁还可以是一棵树、一件事、一个人，不论走到哪里，只要那树、那事、那人在眼前，在脑海中闪现，思乡的愁绪便会从内心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