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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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农民母亲

■吴瑕

母亲命苦,外公很早就去世了。外婆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带着我的母亲苦苦支撑,开了一家小店,卖些百货和调味品,赚些差价维持生计。在乡村开店,不赊账就开不起来,而母亲和外婆都不识字,记账对她们母女来说很困难。而外婆硬是能在纸上画不同的字符,记录那些赊出去的东西和赊账者的名字,从来没有出错过。外婆不是超人,她能做到那样精细,也是生活逼出来的。我的母亲在外婆的严厉教育之下,家务事、农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善良忠厚,勤俭持家。

后来,外婆看中我的父亲,我的父母亲走到了一起。我的奶奶早在父亲6岁时就生病走了,父亲兄妹5个,家境不好。我的爷爷一直在我家生活,母亲待爷爷如同女儿待父亲。

母亲最喜欢夏天,夏天是母亲的舞台,村妇母亲成了多才多艺的台柱子。炎炎烈日下,母亲戴着麦草帽,挽着竹篓,来到菜园。豇豆在热风中扭动身躯向母亲问好,晒得发蔫的空心菜举起紫色的小花作势献给母亲,丝瓜在搭起的架子下倒垂着诗意,一脸粉刺的黄瓜如同时钟打坐。母亲给拔节的韭菜撒一把草木灰,拔起辣椒枝下的几窝杂草,校正一下冬瓜匍匐前行的方向。她抚摸那些蔬菜,如同抚摸我们几个孩子。

夏天的午后,炎热漫长,母亲怕我们饿了,总趁我们午休时在简易饭桌上做馒头。那时候没有酵母,母亲用自己的方式和面、发酵、搓揉,最后下锅蒸熟。待我们午觉醒来,冒着腾腾热气的馒头就在筲箕里等着我们。

父母亲勤劳地耕耘,日子渐渐好过一些了,外婆也老了。她生病了,却不肯去医院,说年纪大了,不用去医院浪费钱。我陪着母亲坐在外婆的床前,母亲抽泣着一遍遍地喊妈,外婆开始还闭着眼睛喊一声应一声,后来应声慢了,一个劲地抓扯胸口,说闷。母亲哭得很伤心,按照老家的风俗,小心翼翼地抱着外婆,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器,慢慢挪到堂屋床铺上。等我从地里喊回父亲时,外婆已经走了,走的时候57岁。

外婆驾鹤西去,母亲经常默默流泪,说没有让外婆过上好日子。我知道母亲没有带外婆去医院,是因为手里没有钱。也就是在外婆下葬的那一刻,我懂得了生死离别。我暗下决心,长大了好好挣钱,如果母亲病了我要有底气带她去医院治疗。

因为初中时生病致聋,我没能考上大学、走出乡村,又因为残疾在乡村受歧视,我离开了家乡,来到南京。父母亲开始了空巢生活,他们在生活了一辈子的黄土地上躬耕,依然养鸡、种菜、种水稻,还大方地给孙辈们压岁钱。

我刚到南京时,没有技能,没有文凭,养活自己都不容易,只能硬着心肠把家乡抛到身后。那时候春运很难买到回家的车票,一两年才能回家一次。等我回家给母亲钱时,她总是不要。2015年的那个秋天,66岁的母亲去世了,临行前还在厨房为孙辈做饭。她说她累了,想洗澡。姐姐帮她洗澡,安顿她躺下,哥哥去接了乡村医生,最后还是没有留住母亲远去的脚步。我在千里之外得到消息后急忙赶回家,因为火车晚点,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弥留之际,哥哥、姐姐,全家人都到了,只有我缺席。没有人知道我有多自责、心有多疼。我本以为等到事业成功就能好好地孝敬母亲了,却不知道母亲的生命没有我想象得那样长。

女欲养,亲不待,在风中我擦干了眼泪,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决心改变浑浑噩噩的状态,努力奋斗。半年之后,父亲追随母亲走了,我再也没有家了。母亲在世时,听我说南京没有红菜薹、糍粑吃,回家时就天天做给我吃。我的残疾让母亲心疼了一辈子,却没有盼来我的好日子。

今年,我驱车回到老家,已到天命之年的我弯下僵硬的膝盖跪在母亲墓前,唠叨不休,说起那些陈旧往事。我生活过的乡村成了空城,村邻们都在镇上、城里买了房子,曾经热热闹闹的街上看不到人影。在生我养我的村庄,在那老屋、猪圈、菜园里,我依稀看到围裙上打着补丁的母亲、顶着烈日耕耘的母亲、在油灯下做布鞋的母亲、卖了鸡蛋笑嘻嘻地数钱的母亲、开学前卖粮食为我们凑学费的母亲……母亲不只给了我生命、教育我们几个孩子成人,还无怨地带大了几个孙辈。

平凡卑微的农民母亲,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