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承钰

列车，在绿色的田野上驶过，奔向蓝色的天际，我的思绪仿佛被风吹开，散落一地，这时候，一个老师的身影映入我的脑海。

大学前，我惧怕写作文。大一开学，唐老师让学生仿照阿巴斯的诗集，尝试写首诗。那时的我正处于人生低谷，心中郁结了很多不快，竟一口气写了首几百字的诗——《一千遍的思索》。结果，唐老师让我当场朗诵自己的“作品”，还说这首诗有排山倒海的气势，情感强烈。从那天起，我对写作产生了好奇。写下一万字的诗后，我发现写散文变得自如许多。我克服了对作文的恐惧。写诗让我迎来写作的春天，而写作让我迎来专业学习的春天。

虽然唐老师只教了我一学期，但当伏案读书时，我常能想起他的教诲。他送了我一套《史记》，用中外先哲的话点拨我；他带我参观历史文化景点，用广博的知识指引我；他对学生的谆谆教诲，展现了中文老师的人文气质；他一边满怀激情地教学，一边孜孜不倦地钻研，躬身实践……这些对困顿的我而言，是莫大的鼓舞，让我在严酷的寒冬里，感受和煦的阳光，嗅到春天的味道。后来，在他的推荐下，我读了好几本与语文教学相关的著作，还经常聆听线上专家讲座，这些都让我见识到更开阔的世界。

在讨论文本时，他总是先让学生提出自己的看法。每当我陈述观点时，他就在一旁静静地听，不时微笑，然后用极温和的语气，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他的观点十分独到，论证又扎实，很难不让人信服。而当我带着他的建议再次翻开语文课本时，那些原本生硬的文字忽然鲜活起来。回想起当初对语文的厌烦，我的愧疚之情难以抹去，而今我才明白，在众多的学科中，只有语文能直接书写生命。学校的孔老师说唐老师眼光“毒”，我想，大概是因为他有自己清晰的判断和独特的认识，他的名字中有“锋” “卢”二字，常让我想起一支射出的利箭。他是个做事果断、待人又极其宽厚的人。

唐老师常起早贪黑修改学生写的教案，对与语文教学有关的问题很认真，习惯性地刨根究底，而且再三叮嘱我“背诵对讲课很重要，学生说什么你都要能明辨正误”“上课一定要考虑学生的感受，要让学生开智，从中体会到学习的乐趣”“上课内容要正确，有价值，角度要新颖”“教师上课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字斟句酌，准确到位”。一天深夜，我的手机上忽然跳出他发来的微信，“我想到怎样做《背影》的教学设计了”，紧接着又收到两千字的教案及板书设计，图文并茂。第二天一早，他又发来修改稿，“这样行不行呢？容我再想想，修改修改”，仿佛他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老师，实际上，他是一名教书30年、一生致力于语文教学研究的教授。

有一次，我们“磨”了整整两个小时课，我发现唐老师没有带水杯，便为其点了一杯茶，可他再三推脱不要，“这花的都是父母的钱，等你工作再说” 。晚上回去后，又发信息嘱咐我：“以后千万不要再买了。辅导你没有耗费什么时间，教学相长，我也一样得益。”接着，他又鼓励我：“很难得遇到你这样优秀的学生，能助你进步，我很开心。在学校学习的时间很短，你要珍惜机会，多跟我讨论。”一个又一个字映入眼帘，那么铿锵有力，我的手心直冒汗，不知该如何回复。

后来，我以旁听者的身份，又一次走进唐老师的写作课。在这节课上，他重点讲了几首诗：“从乌云里/雪花飘落/雪般的白”“秋日午后/无花果树/轻轻落下/停在/自己的影子上”“蜘蛛/放下活计/小歇/看日出”“轮到哪一片叶子/掉落/在下一场风”“大风刮断了/大树一百/从小苗上/只摘走/树叶两张”。我环顾四周，好多人都在埋头看手机，只有少数同学专注地听他讲课。我不禁想起自己为过一把“当老师”的瘾，在网络上扮演智能机器人的经历，面对此情此景，一种怅然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我意识到，有两片雪花停落在不同而相似的影子上，命运让这两片影子产生了交集。

列车是如此舒适，我的那些记忆越飘越远，幻化成一个柔和的梦：我独自漫步在一条青石小巷里，一个老人身着白色围裙，守着一个小吃摊。我走近一看，竟然是唐老师。我问道：“你好，我想买只鸭头。”他头也不抬地答道：“不卖了。”我失望地离开，背后突然传来喊声：“你过来。”我扭过头，再次走近，他摘下口罩，小声说：“丫头，这只鸭头是昨天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给你热一下，送给你。”这时，他拿起那只鸭头，露出那双清瘦的手……

播报突然响起，家乡泰州已经临近。回首这一路，我很庆幸能遇到良师，让我相信春风在不远的街角。我也愿采撷这美好的春光，带给正在寒冬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