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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香里甜酒酿
■ 许国华
我家晒场的一隅栽了两株金桂,花开时节,枝丫间一片金黄,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桂花香,一直飘袅到村口。母亲在桂树下铺被单,微风起处,花落无声,被单金黄一片。几天下来,母亲能收获很多桂花,将它们洗净蒸透,放在太阳下晒成金灿灿的干桂花。
西风起时,新糯谷上场,母亲便忙着做甜酒酿。新脱谷的糯米粒粒饱满,洗净浸泡一夜。母亲在蒸屉里垫上纱布,将糯米放入铁锅上隔火蒸,不多久,雾气腾腾的柴灶间溢满糯米的清香。母亲守候在灶间,一刻也不敢离开,火候到了,立即揭开锅盖将蒸熟的糯米饭倒入竹匾冷却。半温半凉时,撒上一把晒干的金桂花,拌入捣成粉末的酒曲,再一捧一捧装入陶瓷缸中。然后,母亲轻轻用手撸平糯米饭,在中间挖一个凹槽,略略浇上一点温水,盖上蒲草盖,用棉被严实地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阴凉处密存。
要不了几天,一股诱人的甜香就丝丝缕缕钻出来,一直钻进我鼻中。我寻香而去,偷偷掀开蒲草盖,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蒸熟的糯米颗粒变得润滑剔透,乳白色的酒酿凹槽中间,映着浅浅的一汪幽光。
甜酒酿!我等不及甜酒酿完全发酵,便用一个小匙沿着酒酿中间的凹槽,舀一匙入口,糯糯的口感、酸甜中带有一股清新的甜酒香,让我口齿留津。
“过几天,妈妈做桂花甜酒酿团圆。”不知何时,母亲站到我身后,轻声地说。在母亲的吴侬软语中,“桂花——甜——酒酿——团圆——”悠长的拖腔,把“甜”与“圆”字的尾音拉得很长,就像戏曲中抑扬顿挫的唱腔,很有韵味。
尽管母亲没有责备,但我知道做错事了,顿时涨红了脸。民间酿酒,凭的是家传的技艺,靠的是多年的经验,故而讲究也多,忌讳也多,任何一个酿造环节都很关键,若不小心出了一点小问题,往往前功尽弃。因此,在未开缸前,母亲不允许我私自掀开盖在上面的蒲草盖。
又过了几天,酒香越来越浓,酒液越渗越多,一团团缠结成饼状的甜酒酿漂浮在酒液之中。母亲轻轻掀开蒲草盖,小心翼翼地舀起十几勺甜酒酿,连同甜酒糟一起盛入小汤锅,一股沁人肺腑的甜酒酿特有的香味,弥散在整个屋子里。
母亲在糯米粉中加温水,和成面团,再搓成细长条,然后切成一粒粒小团。待柴灶上汤锅的水烧沸,同煮糯米团和甜酒酿,片刻汤水即沸,再撒上一把干桂花,一锅酒香四溢的桂花甜酿团圆就做好了。
看着桌上满满的一碗晶莹润泽的酒酿,珠圆玉润的团圆,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桂花,金黄色桂花在酿汁中或起或落,如同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翩翩起舞,色香形俱全。
我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浓浓的桂花香伴着清清的甜酒味,直钻味蕾,随之一股暖意流遍全身。酒酿香、团圆香、桂花香,交织在一起,包蕴在酒酿汤水中,每啜一口我都如同闻到新绽放的缕缕桂花香,周身扑满了芬芳。
香在味蕾,甜在舌尖,暖在心窝。一碗酒酿团圆连汤带水下肚,酒香扑鼻,桂香沁人,有谁能抵挡得住呢?一碗不够,再来一碗,我把碗中剩下的汤水一股脑喝干净,舔净碗中最后一粒甜酒糯米,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巴。
一碗桂花甜酒酿团圆,拴住了多少人的乡愁。时至今日,我依旧怀念那些桂花酒酿飘香的岁月,梦中仍会响起母亲唱腔般韵味悠长的拖腔。桂花季风起风落,如今,母亲年事已高,无力再去收拾那些飘落的桂花,一如我无法重返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