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佑振

椰树，站在深山里，站在海岸边，站在闹市的街道旁。背负着青山大地，面临滔滔大海，羽叶有条不紊地梳理着市井的情怀，总是带着袅袅浮云烟霞走入人们的视线。我想，之于海南这片土地，椰树是最忠诚的土著，也是最长久的主人。

我站在椰树旁细细观察，它确实像草，只有一根树干，不分叉。长着草一样的腰身，总是一丛丛、一排排地长下去。

椰树活得非常简单，几片粗糙叶子长在头顶，显眼的几颗果挂在脖颈，像个往天上背水的人。椰树的果实紧封密闭，高高举起，不让人触及。一年一趟，它把水背往高处，仿佛家在天上，又仿佛将天上的水背回人间。它个子高，弯不了身，人得从它怀里取。

在老家的屋子前，我总能看见取椰子的妇女。她们瘦丽如椰树，站在树旁，拿绑着长杆的弯镰“咔嚓”一下，椰子就落下来。椰子落地的声音，就像一个孩子重重地从树上跳下来。

椰林不仅给予岛民甘甜的汁水，也提供了丰富的日用品。每家每户都使用椰子制成的用品，椰壳制成的水瓢、椰叶编成的凉席、椰叶柄制成的勺子……椰树把自己的一切，都无私奉献给人们。它平实包容、坚韧无私、刚直无畏，把根深深扎入大地，要求人的甚少，给予人的甚多。我想，这或许就是椰子树的品格。

夜晚睡至半夜，听见窗外“腾”的一声，接着又是“腾腾”几声，我知道，成熟的椰子从树上掉落了。椰子在人入睡的夜里落，在人离开的空林子里落，鲜少伤人。

我起身站在二楼阳台往外看，外面密密的椰林与阳台齐平，树梢高矮起伏铺展成一片朦胧山地，仿佛一迈脚就能走上去。在小时候的梦中，我夜夜在树梢上行走，从一棵走到另一棵。鸟睡着了，我不踩落一片叶子便走出很远。低头看树枝下的屋顶和路，看见月光在地上一层层种树，每棵树都有两棵，一棵站着，一棵躺着。

穿过屋前的椰林，就是一片宽阔的海滩。月光如银，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突然间，从深邃的海水中跃起一片波光，它升腾至海面，又向四周扩散，犹如绽放的焰火；辽阔的海面宛如沉睡的巨人，唯有星星点点的海上灯火，彻夜不息，将黑黢黢的海面点缀得如同天上的街市。

站在海边，透过椰树摇曳的叶片向上看，与海光遥相呼应的，是夜幕低垂中深蓝而浑圆的点点星光，单颗、成簇，连缀成星座、挤成星群、汇成星河，密集而明亮。天上那条宽阔而白茫茫的拱形星域，纵横苍穹，星星密布。这是银河的壮丽身影。多年来，这条本应时常横亘在我们头顶的河流，却一直隐藏在童年的目光与日后的书页之间，直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夜晚，于我的视野倏然涌现。

晚间我从林中走回时，脚下铺满一棵棵椰树的影子，我突然预感到，今夜或许会有梦了，梦里树的影子站起来．大片椰林的影子站起来。在月光中平展的树梢上，我遇到一位往天上背水的人。踩着树影回家的人，或会获取一个在树梢上行走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