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

母亲有一对旧木箱，是她结婚时的陪嫁，一直用到现在。仔细算来，这对旧木箱已经陪伴了母亲将近半个世纪，成了老古董一样的存在。在母亲看来，这对旧木箱就像老朋友一样，有情绪有个性，有感情有温度。她有时轻轻拍着旧木箱，半嗔半喜地说：“这两个老家伙，用着可顺手了。”

旧木箱所用材料并非名贵的木材，而是外祖母家院子里的老榆树。当年母亲结婚时，外祖母刨掉老榆树，请最好的木匠打了一对木箱。流年似水，荡涤着世间的一切。旧木箱是褐色的，如今颜色有些暗沉发黑，倒是显出深沉温厚之气。上面漆痕有些都脱落了，露出颜色更浅的原木颜色，斑斑驳驳的，像一张沧桑的脸，却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这对旧木箱长年累月蹲坐在老屋一角，默默陪伴着母亲，安静而忠实。

母亲把旧木箱里面分成几格，有放衣物的，有放食物的，有放首饰的。因为母亲的精心放置，木箱里从来没有杂乱过。我们小时候，母亲经常把糖果、蛋糕等好吃的藏在里面。旧木箱见证了母亲半个世纪经历的故事，也见证了她从青丝到白头的过程。生活漫长，人生起落，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旧木箱不是单纯的旁观者，也是参与者。

比如有一年，家里经济困窘，木箱里总是空荡荡的，跟母亲无所适从的心情一样。人与物，相濡以沫，甘苦与共，必然会有惺惺相惜的情意。后来日子好过了，木箱里的物品也多了。前几年，父亲给母亲买了一只金镯子，她戴完后经常放到木箱里。放手镯的时候，母亲总是喜滋滋的，嘴角荡漾着幸福的笑意。木箱好像特别能理解母亲的幸福，关闭的时候发出欢乐的“咔嗒”声，轻快又清脆。

有一次我跟母亲说，这对木箱陪了您快50年了。母亲笑着说：“不止50年，快70年了呢。从它们还是树的时候，就陪着我了！”我惊异和感动于母亲的这种算法。母亲出生的时候，院子里就有这棵老榆树了。老榆树春天的时候结出榆钱，夏天的时候撑起绿荫，有时母亲还会在树上绑上绳子荡秋千。母亲是在老榆树的岁岁枯荣中长大的。可以说，母亲的少女时代，这对木箱就以树的形态陪伴母亲，朝朝暮暮。母亲出嫁的时候，老树化身木箱来陪母亲。这样的故事，真有点像戏曲舞台上的传奇。

我觉得这样的情感，是木质的。木质的情感，有着植物的天然之气，有着树木的温暖属性。木质的情感跟铁质、瓷质的不同，这种情感朴素真挚，平实亲切，温厚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