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小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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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小饭桌

■王优

下班途中,路过一家小店。店外的树荫下,摆着一张小方桌,夫妇二人对桌而坐,正在吃午饭。电饭锅焖的白米红薯干饭,一碟青菜,一个红烧豆腐,一盆番茄蛋汤。夫妇二人吸吸呼呼,搛菜喝汤,吃得正欢。阳光从树缝里漏下来,小光圈一闪一闪。简单的木桌子,简单的饭菜,平淡的日子,普通的夫妇,这一切,仿佛一帧静物画,让人倍觉温暖而安宁。

记忆里,少年时代,一年四季,绝大多数时候,我们在堂屋里吃饭。一张木制八仙桌,蹲在堂屋正中央。厚实的木板,暗沉的桌面,固定的位置。饭菜摆在桌上,呆呆板板;大家围桌而坐,拘拘谨谨。呼噜呼噜,低头扒完一碗饭,便匆匆下桌,来到阶沿上,来到地坝里,抽烟的抽烟,看天的看天。那样的时刻,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可一旦把桌子搬到外面去吃,同样的饭菜,就格外香了。

露天小饭桌,是儿时最温暖的记忆。这样的时刻,往往是阳光灿烂的中午或者月光明亮的晚上。

深冬时节,麦子豌豆躺在泥土里,静静沉睡;青菜顶着湿湿的冷露,慢慢摇它们的叶子;奔腾的河水停下了脚步,呜呜咽咽唱一曲缓慢的歌。该种的种了,该栽的栽了,该忙的农活忙得差不多了,村子静下来,农人闲下来。有阳光的日子里,祖父扛着锄头,咬着烟管,沟上沟下一坡坡地转,看看自家的地,看看别人的苗,看看野兔宿在哪一个山坳。

祖母在家里做饭。也许一钵炖冬瓜,也许一盆萝卜秧,必不可少的是一个炒酸菜,一个酱豆瓣。“好久没出过这么大的太阳了!”祖父回来,放下锄头,一边洗手一边说。“把小桌子搬到太阳坝里去。”祖母吩咐我们姐妹。小木桌不高,也很轻,我和姐姐不费什么力气就抬到了地坝里,搭在阳光下,搬来四条矮板凳,然后去厨房一碗一碗端出饭菜。

爸爸回来了,妈妈回来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吃午饭。鸡们在院子里踱步,狗儿蹲在桌边巴巴地望着。挟一坨红薯给狗,挑一筷子米饭给鸡,一时鸡飞狗跳,大人也不会说什么。极普通的饭菜,在堂屋里吃和在院坝里吃,感觉完全不一样。太阳暖身子,粥饭暖肚子,这样的画面温暖一辈子。

夏日傍晚,把小饭桌摆在院子里,月光下的晚餐,无论吃什么,心里都是一片明朗朗。记忆最深刻的是,炒一大锅胖丝瓜,做一圈锅边馍,熬一锅清稀饭。把一锑锅稀饭端出去,放在倒扣的箩筐上。丝瓜舀出来,锅边馍摆出来,稀饭盛上来。一切准备就绪,我们转身洗澡冲凉。那时候做饭都是烧柴火,暑气炎炎,灶火熊熊,我们一脸灰一身汗。三五两下,洗漱完毕,再次回到院子里,小饭桌上的稀饭不烫了,丝瓜和馍馍温度刚刚好,咬一口馍,就一筷子菜,再来一口稀饭。吃完了饭,把碗筷收在锑锅里,也不急着去洗,就那么静静坐着,大家东一句西一句,有一搭没一搭。晚风轻轻地吹,虫子嗡嗡地唱,月光静静地探下来。屋子里越来越暗,院子里越来越亮,树影斑驳,远远听到对门院子里也笑语声声。

把小饭桌搬到外面去,在露天里吃顿饭,换个地方,其实是换种心情。丰子恺有幅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高悬的眉月,空空的长廊,竹帘,木桌,茶具,寥寥几笔,勾画出如宋元小令般的悠远意境,那是属于文人的悠然娴静。日光或者月光下的小饭桌,是老百姓不易觉察的安适笃定。庸常日子里乍现的小小诗意,一样祥和,一样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