窖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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窖藏

■张金刚

我的故乡不产酒,更不藏酒,但家家必有两口窖。一口是祖传的井窖,用来贮藏红薯;一口是临搭的棚窖,用来贮藏白菜。有了这两口窖,便如是藏了至宝,日子才算殷实。

记事起,老房后山就有一口井窖。一次,父亲带我清窖。钻入窖口,脚踩着侧壁上一个个坑穴慢慢探身下去。父亲指挥,我照办,将积存了数月的枯草、烂叶、落石、淤沙,一篮一篮递出窖外,打扫干净。再接过父亲用绳索递下的一桶清水,仔细将洞穴浇遍,窖内即刻干燥变潮润,清清爽爽地静待又一季红薯如约光顾。

秋风抹地一阵劲吹,吹黑吹瘦了满地叶蔓,却吹肥了地下的红薯,一个个撑破地皮,几欲出土。一锄下去,父亲提溜起一嘟噜硕大的红薯,乐得合不拢嘴。我揪下一块,用镰刀削了皮,淡黄的薯块沁出点点白汁,嚼一口分外甜,满嘴都是丰收的滋味。数天,几千斤红薯分批刨出,摘下,装筐,车推肩挑背扛运到窖口。父亲在外,我下窖,一篮篮递到窖里,一块块码放整齐,填满了洞穴。望着这一窖红薯,我佩服父亲、心疼父亲之余,更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这一冬,窖藏的红薯需要不时地通风、查看,以防霉变。可经验丰富的父亲总是打理得极好,红薯不仅完好如初,且因窖藏而变得更加甘甜,成为重要的口粮。勤劳的母亲极尽能事,把红薯的吃法演绎得淋漓尽致。

红薯擦丝,浸泡缸内,析出细腻洁白的红薯粉,做成烩菜必不可少、筋道爽滑的粉条;红薯蒸熟,剥皮捣烂成泥,和入面粉中烙成喷香的红薯饼;红薯擦片、晒干、碾碎、过筛,制成红薯面烙饼、蒸饼子、轧饸饹……最经典的吃法,是将蒸煮的红薯切条,晒成红薯干儿,作为小零食乐享一冬,或是将红薯用铁盆扣在炉上,直烤得香气弥漫,吃起来暖暖的、甜甜的、面面的,很是过瘾。多余的红薯便拿到集市售卖,或催肥那头家猪,过个好年。

当然,父母最懂农事,不管日子多么紧巴,孩子多么嘴馋,定会窖藏好来年的种薯。待春暖花开,育秧栽植,更待秋来又一季丰收,开始又一冬窖藏,绵延又一年岁月。

窖藏好红薯,已过霜降,直抵立冬,到了锄白菜的时令。菜地里,曾经蓬勃、翠绿的大白菜都被稻草绑了起来。父亲开始在去年的旧址上,再次扒开土层,挖两米多深的长方形地坑,搭木梁,盖秸秆,覆新土,留好通风口、出入口,简易实用的临时白菜窖就搭成了,且离家很近,方便取菜。

父母听着天气预报,赶在初雪、上冻前将白菜锄了入窖。白菜层层码高,抵着棚顶,中间用高粱秆隔开,再配放些萝卜、土豆,这一冬的蔬菜便有了保障。隔段时日取出些,做出最家常、最养人的白菜乱炖、醋熘白菜、凉拌菜帮、白菜水饺,充实鲜菜寥寥的冬季餐桌。这便是窖藏白菜之于寻常百姓的平民姿态,即使天天吃,也不腻烦。

城里安家后,每至隆冬时节,我便格外想念那两口窖,想念窖藏的红薯、白菜,想念仍旧种地等我回家的年迈二老。每过段时日,我就回到故乡,跟随父亲去掏红薯,跟着母亲去掏白菜。井窖依旧,棚窖如昨,只是贮藏的红薯、白菜虽美味依然,数量却逐年减少。父母年纪大了,干不动了,种得少了,现实戳得我心痛,且一年痛过一年。于是,我便格外珍惜,将汇集了故乡水土、父母深情的红薯、白菜,小心翼翼地从窖中取出带回城里,好好保存,精心烹制,让红薯更香甜,白菜更清纯。

两口窖,是农家的“功臣”。一年年,默默吞吐着父老乡亲的劳动果实,窖藏着父辈对美好生活的渴求和对远方儿女的牵挂,也窖藏着游子对心上故乡的思念和对不老故土的依恋,相随走进岁月最深处。即便有天,井窖空空如也,棚窖不再搭起,两口窖也依然会在我们心头永存,窖藏满满,醇香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