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

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四天才止住，茫茫的积雪覆在原野、屋顶、石桥上，冻得硬挺挺，像结实的厚厚的绒被。鸟雀们无处觅食，只好落到农家院里来。看到那只缩头缩脑的小麻雀，是在一个晴朗的清晨，阳光刚越过光秃的杨树枝杈，洒到院中，西屋的红砖墙也被照得流光泛金，那只小家伙就扑棱着翅膀进来了。

当时我正坐在屋前玻璃横廊里，“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听到一缕轻柔的振翅声，一抬头就瞥见了一只小麻雀，打字的手也不由得停住了。它个头很小，只有成年麻雀身量的一半大，浅咖嘴浅咖脚，脊背上的羽翅——皮黄色与青墨色竖齐相间。胸脯上的绒毛茸茸软软的，在阳光下闪着腻腻的金晕。它一来就目标明确，小脑袋灵活地转来转去，西跳跳，东晃晃，把院子的角角落落啄食了一遍。啄到西屋门前时，它忽然停住了，我才想起西屋驻有粮仓，前几天父亲才把仓里的稻谷运出来卖了，门口必定零零星星遗落了一些。真是个聪明的家伙，我在心内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突然，屋檐上“啪”的一声，掉下一大块雪来，直冲麻雀啄食的地界砸去，我正担心这个贪食的小生灵会有事，只见它反应迅捷，旋着身子打了个大大的激灵，立时扑腾到半空，麻利地躲开了那块硬实的雪垫。我以为，遭受这一击它肯定要走，谁知它甩了几下翅膀，又踩着雪回来了，继续埋头细细地觅啄。

接下来的几天，它都过来寻食，每次我都抓一把稻谷放在院中。渐渐地，我与它熟了，有一次它居然跳到我的指尖，我弯了弯手指，它又惊吓似的跳了回去。再后来，哪怕我弯手指它也不走了，两只小脚抓着我的指头，小嘴啄着我的手心，整个身体宛若毛茸茸的松球，可爱极了。

这令我想起《东坡志林》曾记载：“……竹柏杂花，丛生满庭，众鸟巢其上……殊不畏人。”苏东坡少年时所居眉州家中有五亩庭院，庭院里百木林立，花草遍地，引来鸟儿筑巢。其母程夫人要求儿女及仆婢不准伤害鸟雀，时间久了，鸟雀丝毫不惧人，筑的巢窠也越来越低，“可俯而窥也”。故而，东坡先生感慨道，此乃“不忮之诚，信于异类也”。

人类只要不贪求从鸟雀身上攫取好处，不违背它们的天性，是可以取信于胆小的鸟雀的。正如我指尖的这个小小生灵一样，此时此刻它信我。

待雪化尽，田野、屋顶裸露，枝头再次向天空敞开怀抱时，小麻雀便不再来了。我知道麻雀觅食通常只在巢穴附近，不会远飞，所以沿村庄转了转，果真见到了五六个鸟巢。它们个头有大有小，仿若鼓鼓的竹青气球，细密扎实地擎在枝杈上。在阳光的照拂下，活像童话故事里说着人类语言的小动物的家。我站在树下暗想：不知和我“相熟”的那只麻雀栖在哪个巢穴，它是否还记得我？看见我后会不会向我啼鸣一声，招我前去做客？毕竟它于一个清晨，落在了我的雪院，闯进了我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