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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英遍旧丛
■张金刚
杏花,粉嫩娇艳,似是春的信使,几乎最先被东风唤醒,鼓起花苞,次第绽放,在房前屋后、田野山林,升起团团云霞,告诉我:春来了。一朵杏花一朵春,按捺一冬的心,终于明媚、欢愉起来,脚步轻盈地逐花而去,笑迎春归。
曾一度对那些黑黢黢、生硬孤傲的枝条失了信心,觉得它们在历经寒秋、严冬的摧残之后,已然偃旗息鼓,一蹶不振,永远沉睡在了季节深处,不再荣发。那些杏树,便与柿树、槐树、杨树、柳树等诸多落叶乔木混在一起,寻它不着,渐渐被遗忘于枯黄的山野,不再提起。
春风暖,衣衫薄,步于野。蓦然瞅见一丛树林泛起微红,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杏林。我欣喜地撩起一枝,殷红的花萼酿出粉色的骨朵,也似欣喜地与我对视莞尔,老友般问候:“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年一会,我年年惊奇:硬邦邦的杏枝有何憧憬,有何魔力,可以熬过三冬严寒,冲破坚硬树皮,密密麻麻地鼓起无数花苞,开出如此娇嫩的花朵。杏花是柔弱的,可又是坚强的。那力量,便是生命。倏地,我荒芜的心野顿时有了色彩,一朵朵杏花将其填满,让人来了精神。
之所以钟情于杏花,应是与我的童年有关。故乡山野遍布杏树,杏花一开,便成了诗中的“杏花村”。杏花将开未开之时,满树满枝的骨朵,令我两眼放光。我忙奔于树下,“噌噌”几下攀上枝头,挑骨朵密集、枝形美观的折了一把,一枝一枝插在水瓶中,搁于窗台、书桌、几案,巴望着一夜醒来,圆鼓鼓娇羞的骨朵“嘭嘭嘭”绽开五片花瓣,吐出丝丝花蕊,弥散缕缕清香。
对杏花的喜爱,岂是几枝可以满足的。稍得闲,我便“挂”在树上。如一朵杏花,在枝头欢喜;如一只蜜蜂,在花间流连;似一缕春风,随落花舞蹈;似一滴春雨,与花瓣共美。栖于树杈,朗读一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再朗读一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兴致正浓,摇动花枝,落英缤纷,花香流溢,我兀自在花中欢笑,可惹急了路过的大爷:“哎呀,我的活宝,还想不想吃杏子了呀!”我一吐舌头,抱着树干,躲了起来,继而“哧溜”滑下树来,跑得没了踪影。
可不,过后我还真有些懊恼,朵朵杏花开过,便是颗颗青杏、黄杏呀!青杏的酸、黄杏的甜,是我一生铭记的滋味。那酸,透着猴儿急品尝的调皮与失落;那甜,透着自然成熟的丰收与满足。为了让我吃到个大、甜蜜的杏子,母亲特意在院里栽植了一棵品种上好的杏树。果然,吃过一季,想来年。打那以后,每当杏花满枝的时节,我都感觉一朵花就是一颗杏,极力护着,生怕破坏一朵,就连自然凋落,也会黯然神伤良久。
后来,离家求学、工作,故乡的杏花便只开在了记忆里。好在,定居的小城也是山城,踏春走不远,便可逢着数片杏花林。看到这些杏花即将盛放,我想很快故乡的杏花也定会“新英遍旧丛”,花开满山野。
趁个空闲,我驱车踏上久违的回乡寻花之路。一路上,但见一树树明媚媚、粉艳艳的杏花,已恣意地开在河畔、地头、山冈、坳谷,既安安静静,又热热闹闹;既有内敛,又有占尽春光的傲娇。在杏花点缀装扮的浪漫乡间道路穿行,身心不由随花轻飏,故园神游。
忽而已至故乡,杏花幽香渐渐浓郁,恍然把我变回小时候。杏花依旧,亲切如昨。可曾经与我一起攀树折枝的小伙伴哪去了?喊我不要折花的大爷哪去了?杏花虽开得热烈,村庄却静得让我心碎,颇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杏花“依旧笑春风”的况味。
母亲见我,扯着我的衣襟,仰头在那株杏树下看花。朵朵杏花,如张张笑脸,回应着母亲和我。片刻,母亲便露出疲态,佝偻腰身,弯坐在树下石阶上。偶有花瓣落上白发,母亲不觉,我也不摘,就那样落了一瓣又一瓣。金色的夕阳余晖洒来,母亲与杏树、繁花、石阶、老院,构成一幅韵味悠远的剪影,我在心中名之“岁月”。
新英遍旧丛,多么美好。我愿静守在每个四季轮转的源头,等一树杏花,等一场重逢或邂逅,等一个花开忘忧、岁月静好的全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