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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阅读
■陈寅阳
什么时候读书?读什么?在哪里读?读书人的灵魂三问,对我毫无约束。我的阅读充满随意性,有空了,随手捡起一本书开始读,而我绝大多数的阅读是在床上完成。
我的床上阅读始自20世纪80年代末。那时我刚师范毕业,被分到一所农村学校教书。学校分了一间宿舍,准确说是半间。一间10平方米左右的人字形房,砌了半截墙,隔开半间给人家做了厨房。标准的斗室,既简且陋,只能置一床一桌。
床是竹床,架于两条长凳之上,初具床的形态与功能,当是一切床类的始祖。桌是一张旧学桌,四脚伶仃撑起一张桌面,无屉无柜,堆放些杂物。彼时,单身,无情思之乱神;农村,无娱乐之劳形。下了晚办公,漫漫长夜,无聊就读书。
半卧于床,倚靠于墙,书页由一道昏黄的光辉照亮,身体一无所需,在纸页之下,寂然不动。窗外便是农田,有嘈嘈犬吠,有窃窃虫鸣,沙沙的风打竹叶声中,偶尔有夜行的农人。这样孤独的床上阅读,陪伴我度过了大量的夜晚。后觅得一堆旧报纸,叠成方形,捆扎成枕,垫于脑后,成为倚靠,以作头与墙的缓冲。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是阅读的“饕餮”。一本《读书》或《小说月报》可竟夜读完;后来参加自学考试,将手抄笔录的笔记粘贴于床四周之墙,低首看书本,抬头读笔记,颇有些坐拥书城的气度,成为当时学校同事们眼中的一景。
这样的床上阅读习惯,一旦培养,如影随形。枕边必置书,睡前必读书。随着所购书籍日积月累,床侧便成了书们的安身之处,越积越多,愈堆愈高。酣睡之榻,也容书本侧卧。不由想起这样一句诗:“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虽不能至,但也相似。
具象的床,抽象的读,床与书形成完美的结合。阅读就如同睡眠一般,成了生存之必需品。年与时驰,琐碎渐多。这时床变成了最安全、最幽静、最适宜的阅读场所。床上的阅读给了我一个独处的借口,书给予的抚慰远胜一切。
阅读不同的书,要有不同的姿势与之匹配。说得似乎有点玄,其实古已有之。欧阳修曾云:余生平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仔细想来,大抵经史乃正统,要正襟危坐地读;小说不登大雅,可卧读;小辞纯属娱情,只有厕读。这样的阅读喜好,纯是个性使然。当然也有真正的治学之人,读书多去图书馆,或有专设的书房。
在床上阅读,对于我而言,也是一种放松的方式。试想,工作一天,或是假日,推掉应酬,慵懒于床,随手取过一册,或勾勾画画,或一目十行,物我两忘。这种独处的阅读之喜,妙处自知。个人体味,古人手不释卷之“卷”,最适宜在床上阅读。大部头则不宜床上阅读,书太沉,读之稍久,手酸,翻页亦不便。我读《红楼梦》,借几次出差之隙,专门觅到一种分成十册的版本,一册十来回,薄薄的,睡前读几页,读不下去,便探身于被内,沉沉睡去。
即使是床上阅读,床、书、人组合方式不一,亦各具情态:半躺式最常见,头、肩靠于墙上或床架之上;侧卧式,左侧、右侧均可,据说从科学角度讲,右侧卧最佳;趴着读,书置于枕,双腿伸展,肘作支撑。
流年似水,经年不息。不断买书已成生活习惯,床上阅读亦成生活方式。人生是一趟单程行旅,断无回头的可能,阅读则与之相反,可以重新开始,再读一遍,这正是阅读赋予我们的特别意义。
年岁渐长,肉眼可见的衰老,让人更感无力与不确定。不如在夜晚,在床上,给自己营造一个独处的时空,捧起一本书,读进去,暂避喧嚣烦恼,顿感心中有光,手有余香,即便尘满面,鬓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