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优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下车，进校。一抬头，深空之上，相同的位置，相同的高度，蒸馍似的胖月亮，今晨与昨日并无二致，变幻的似乎只有背景。

瞬息万变的云，一会儿冰峰，一会儿棉山，一会儿雪浪，一会儿鳞片。此刻，那月陷在云里，仿佛女子揽镜自照，凝神谛思，不知何故，纤手一扔，团扇似的妆镜陷进床上的雪浪，洁白的絮被啃去一小块明亮，留下一大半明晃晃莹润着。

起床的铃声已经拉响，欢快激越的音乐在校园里回荡。将明未明时刻，灯光月影里，住在校外的学生寥寥穿过校门，穿过空旷的操场，走向教室。有的捧本书，有的攥个苹果，有的握盒牛奶。大家低头匆匆，很少有人抬头张望。披星戴月的中学时代，大概是一生中最为清苦单纯而充实的日子吧。几分钟时间，铃声停止，哨声响起，各个路口的喇叭响起，学生一波波涌出宿舍，踢踢踏踏，奔向教学楼。灯光朗朗，书声琅琅，月亮静静挂在天幕上。看见他们，就像望见少年时的自己。

早自习后，学生到足球场集合，整个教学区空荡荡。太阳已经爬上来，月亮淡成一个微笑的表情包。新鲜的阳光透过树枝，从树缝里漏下来，鸟们在浓荫里集会，唧唧喈喈，歌声空灵。不由得站住，任树影婆娑，鸣禽婉转。

喳喳！喳喳喳！优美的吟唱突然变成尖厉的嘶吼，像极了街头巷尾激烈的争吵。不由一惊，举目一望，但见削掉树冠的荷花玉兰上，两鸟抱成一团，撕扯着滚下来，砸在人行道上还啄着彼此的毛羽不放。随即，鸟声沸腾，五六只鸟从高高的枯枝上射下来，振翅，跳跃，扑腾，毛羽炸起，简直是怒发冲冠，围着两只鸟儿狂叫，叫声短促激越。紧接着，又有几只鸟冲下来，喳喳喳！喳喳喳！只一瞬，呼的一声，群鸟又飞回高高的枝头，默然静止，宛如水墨画上随意点染的闲笔。

我不禁讶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鸟儿打架。我一直以为，鸟鸣声声，永远单纯明亮，纯洁欢乐。原来鸟也有喜怒哀乐，鸟也要仗义执言。其实，是人类没有耐性停下来，看看鸟们的生活，听听它们的讲述。

鸟是如此，人亦如此。没有谁能看清谁生活的全部。每个故事的背后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别人听不见的一声叹息。千帆过尽后，平静下来，与另一个自己遥遥相望。此时执念淡成月痕，宽容慢慢探出头来，生活便有了不一样的意境。

有些事，曾经刻骨铭心、撕心裂肺，最后也会全然忘却、云淡风轻。倒是一些不经意的瞬间，几处无足轻重的鸡毛蒜皮，若经年陈茶，沸水一冲，浮浮沉沉，氤氲起若有若无的气息。

比如现在，树影，日光，染翠的新叶，掐架的鸟儿，一直留在脑中，以至于吃午饭时，我蓦然间想起来，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