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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梁杨
■陈寅阳
先生梁杨,今年八十有三,依然那么清瘦,似乎比记忆里更矮小些。一想起先生,浮现在脑海的便是那个一条裤腿半卷,一根卷烟在唇间蠕动,一路干咳不断的“老头”。
先生教我们时,其实并不是老头,四十刚出头,正值壮年。在我们眼里,已然老了。先生教我们初一英语,后来教初三化学。当时是1982年,英语课程刚刚开设,农村学校没有科班出身的英语教师,先生便自告奋勇教英语。凭着老盐中毕业生的底子,居然也教得有模有样。当然发音不敢恭维,一口山芋腔式英语。后来听说,先生不仅教过英语,中学各科几乎都教过,哪科缺人就教哪科,标准的“全挂子”。这个“全挂子”是褒义的,即无所不能,类似今天医院里的“全科医生”。
先生民办教师出身。弟兄四人,先生行三,幼时嗜读,以公社第一的成绩,考入初中,后又以优异成绩考进盐城中学,学业颇佳,然而因身体不好,勉强完成高中学业,便回乡务农,是标准的知识青年。彼时知识青年的出路大抵有两条,或者做赤脚医生,或者做民办教师,都是农村人眼中的“先生”。做了教师,先生便辗转于农村学校,小学、初中、完中;担任教师、主任、校长。乡村教师的命运便是如此,出没村庄里,奔波田野间,从三间两厨的“家”,到三五排校舍的“校”,光脚入农田,是农人;洗脚进课堂,是先生。
先生有几个招牌动作,让学生们记忆深刻。一是裤管是卷着的。卷得还不对称,常常是高一脚,低一脚。或许这是常在田里劳作形成的习惯。二是眉头是皱着的。记忆中的先生,好像就没见他笑过,总是眉头紧锁,满腹心事。三是吸烟是“叭”着的。先生嗜烟,总是“烟火”不断,烟雾缭绕。先生吸烟有个习惯,烟盒里取一支烟,桌上磕几下,点火,连续“叭”几口。四是声音是咳着的。许是吸烟多的原因,许是讲话多的原因,走到哪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便会听到先生不停干咳。晚上查寝,远远地听见咳嗽声传来,大家就知道,梁校长开始查寝了,学生们便“噤若寒蝉”,默不作声。因为咳嗽声,先生查寝常常是查无所获。
现在想来,先生教我们时,正是人生最负重的时候。上有老,下有小,田要种,书要教。后来担任校长,事务更多,还要筹资办学,争取支持,东奔西走,协调关系,终于把一所乡村联办初中办成远近闻名的学校,自己也变成了我们眼中的“老头”。
从教一生,先生可谓桃李满天下。我们入校时,高考已恢复几年,先生最引以为傲的是学生中出了两个博士,大会小会讲这两个学生,以激励我们这些后生。这些满天下的桃李,有的在城市,有的在农村,但不管在哪里,只要提起梁老师、梁主任、梁校长,大家都会想起他的招牌动作,充满敬意地说起他的好。
先生已入暮年,精神亦不如往昔,我们这些学生也纷纷老去。有缘师生一场,从此便难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