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德霞

班上有个学生小文（化名），比较特别：注意力缺陷与多动障碍，俗称“多动症”。很不幸，经医院诊断，这孩子还有较重的学习障碍，无论是语文还是数学，考试都只能得几分。和同伴一起玩的时候，小文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经常会推搡、打骂同学。同学和家长对他的意见很大，一年级上学期，班里一些家长就不断投诉，要求学校出面“劝退”这个孩子。

小文的困境令我很难过，若真的让这样的孩子离开校园，他今后怎么办？可是，问题不解决，每天面对投诉，小文在这个班级里该如何自处呢？教育要关注学生个体生命的成长，应该保障特殊学生的受教育权利。我在小文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一点点帮他适应小学生活。家访时看到小文家的大菜园，我发现这个孩子在田间地头奔跑时，和其他儿童一样，像个快乐的小精灵。就在那个瞬间，我想到：并非每个孩子都必须靠读书立于世，未来，小文也许能靠种菜养活自己，而且过得很好——何况，他热爱菜园！

回到学校，我买来小的种植盆，又买了一些种子，课间带着小文播种、浇水，让小文观察种子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长叶子等。小文很高兴能跟着我写植物观察日记，算得上是和我形影不离。他有时喜滋滋地告诉我小苗要开花了；有时又忧心忡忡地告诉我，种植盆里来了几只小虫子，可能会伤害小苗。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陪着他去观察种植盆里的小苗，听听小文的心声。做这些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放松。小文的世界是简单明快的，有时我外出参加半天教研活动，第二天一见面，他准会扑到我怀里，紧紧搂住不放手，口里不停地问：“老师，你昨天怎么不在学校？到哪里去了？老师，我想你了。”我才意识到，原来小文的内心是如此寂寞，那些所谓的“追逐打闹”“推搡同学” 是希望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说到底，是他不懂得如何与别人正常交往。鉴于此，我决定将帮助他的重心放在人际交往上。

我和小文的小种植活动，很快就吸引了几个孩子的注意，他们也想和小文一起种花种菜，小文就这样有了玩伴。等到更多的孩子也想来参与种植活动时，我觉得自己的那点种菜技能应付不了，最好能有专业菜农来教孩子们才好。于是我想到了小文的奶奶——她把那一大块菜园侍弄得多好啊！教孩子们肯定没问题。小文天性好动，在家里就经常到菜园子里帮忙，如果我邀请小文的奶奶做我们班的校外辅导员，让小文做奶奶的助手，不仅能发挥他们的优势，同学们也能跟着学到种菜的技能，丰富课外生活，岂不是一举多得？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小文奶奶，她乐了，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能当校外辅导员，给孩子们上课？我只是一个农村老婆子罢了！”话虽如此说，但她那舒展开来的笑脸分明写满了“我愿意”！ 活动当天，最兴奋的要数小文了。他一会儿拿着水壶浇水，一会儿又认真地向同学们介绍各种蔬菜种子的区别，俨然成了个种菜小专家，成了同学们羡慕的对象。

我们对那一小块菜园倾注了无限的热情。我几乎天天下课都带着孩子们在菜地里拔草、浇水，我惊讶地发现原来孩子们很喜欢在土地上玩耍，种植活动成了他们很感兴趣的事。孩子们天天回家将小菜园的事情说给父母们听，我也时不时把小菜园里植物生长的照片发到班级群里。

植物的蓬勃生长，似乎也在一点点治愈着人心：有家长特意到养鸡场要来一些鸡粪当肥料；有家长从山里砍了竹子，送到小菜园来给黄瓜、西红柿搭架子；还有的家长从我上传的照片中发现西红柿花开得太多，便特意过来教我们如何摘去多余的花朵，保证果子能结得更大更甜……果蔬成熟时，我就带着小朋友们到小菜园里去采摘，把这些果蔬当成奖品，让他们带回家和父母一起品尝自己的劳动果实。

冬季来临，不适合种菜了，我该怎么帮助小文在班级里找到新的定位呢？ 刚好区里专门为各个学校随班就读的特殊孩子组织了“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我便鼓励小文去参加。当小文带着奖牌、奖品回来的时候，他再次成了同学们羡慕的对象。

我们班执行的是劳动岗位制，每个孩子都承包了一项岗位工作。小文的任务就是每天整理班级的劳动工具，他能把那些扫帚、簸箕摆得整整齐齐。我曾带着孩子们到全校各个班去参观，夸奖小文：“全校就数咱们班的劳动工具摆得最整齐，小文不仅把自己的劳动岗位任务完成得很好，还经常帮助别的同学扫地、拖地、倒垃圾，咱们班经常能得到流动红旗，这里面也有小文的功劳啊！”同学们听了我的话，转头再看小文，目光中分明多了一丝敬意。班级评选“劳动娃”时，小文以高票当选。

小文也在一点点长大，如今的小文即将升入小学六年级，虽然偶尔还会犯小错误，但再也没有被人投诉过了。同学们逐渐意识到小文和自己不太一样，班里有七八个孩子自觉组建了一个“爱心互助小队”，有的把自己看过的绘本送给小文，有的教小文认字，有的则教他简单的算术，孩子们告诉我：“因为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啊！”

先前曾对小文有意见的家长，在多次家长会沟通后，也逐渐了解到他的不易，再看到这个孩子的转变，态度逐渐由排斥变成了怜惜。不仅如此，只要家长来给孩子们上课，都会送给小文一份小礼物。在长达5年的陪伴中，虽然小文的智力水平仍比同龄人差，但他与人交往的能力几乎与常人无异。见到人会主动问候，劳动时乐意帮助别人，集体荣誉感很强，校长都赞他“情商很高”。

我从没想过，当初的种菜活动，竟能生发出如此的魔力：学生在活动中，明白了个人的禀赋是不一样的，学会了对生命的包容与理解；对小文而言，意义更加重大：他用自己会种菜的优势，在集体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树立了自信。这份自信，也许将来能改变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