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自从书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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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自从书中来

■申功晶

有一首打油诗:“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子冬有雪,要想读书待来年。”时值盛夏,于普通人而言,赤日炎炎似火烧,一动辄挥汗如雨,哪里有心思埋头捧书。可偏偏就有人爱反其道而行之,书法家柳公权说:“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在没有空调和电扇的古代,古人“佛系”消暑,潜下心来读书做学问,心静则身凉,修心且养性,可谓一举两得。何况夏日衣衫单薄,读书姿势大可恣意随性,不必如寻常般正襟危坐。我在友人家中看到一幅古画,画中古树冠天,树荫之下,一人袒胸露腹依石半卧,一卷在握,甚是逍遥自得。

不由忆及我的儿时,空调还未普及的20世纪90年代,一入伏,酷热难当。我便或卧或趴在地板上,一页页翻阅小人书,渐入佳境后,竟也感受不到外面暑热难耐。看累了,不知不觉身子一歪,呼呼睡去。醒来时,精神抖擞,可再捧书“大战三百回合”。年岁略长些,我便搬上一把藤椅去老宅后院的小竹林里,一边喝茶,一边翻书。

古人对读书这件事,颇为讲究,连什么季节读什么书都来不得半点马虎。清人张潮在《幽梦影》里说道:“读史宜夏,其时久也。”其实夏日里读书不必太过拘泥刻板,随性便好。不带功利色彩的诗词、散文、小说皆可。随手翻翻唐诗宋词,诸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曲径通幽处”“独坐幽篁里”,看着也令人耳目清凉;比如美国作家卢梭的《瓦尔登湖》,字字恬静、沁人心脾,诵读之下,澄澈见底;比如《水浒传》里的打虎英雄武松途经景阳冈,“见一块光挞挞大青石,把那哨棒倚在一边,放翻身体,却待要睡”,看着也透心凉。诗意的境界、清新的意象、跌宕的情节,如缕缕清风,扑面吹襟,令人一下从现实中的炎炎“蒸笼”里跳出来,进入文字营造的清凉世界,这就是所谓的“文章是案头之山水”罢。

耳畔的蝉鸣也似渐行渐远,俗话说:心静自然凉。当我的神思随文字虚步古今、游走八荒,那份燥热,即刻消逝得杳无踪迹。

做学生的,哪个不是天天数理化、日日文史外,平时课业繁忙,哪里有时间读闲书。饶是这难熬伏天、漫漫暑假,竟成了读书充电的绝佳时机,我硬是啃下了《史记》《资治通鉴》《基督山伯爵》《飘》等古今名著、长篇巨牍。

自进入21世纪,似是一年更比一年热。即便待在空调房里,亦有“身热易除,心火难消”之感。一日,读至《小窗幽记》:“盛暑持蒲,榻铺竹下,卧读《骚》《经》,树影筛风,浓阴蔽日,丛竹蝉声,远远相续,蘧然入梦。”忽而想起少年时“新竹压檐桑四围,小斋幽敞明朱曦”的读书场景。惜乎,当年的老宅早已拆迁,“纸屏瓦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这等雅趣只有在梦里才能享受。

今年夏天,我去家乡西郊山上的寺庙探访友人。从山脚到山腰,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踏入庙门,但见绿荫萦绕、门窗微敞,泉石深旷、竹林幽茂,用“清幽绝伦”四个字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真是红尘中一等读书养性之地。心下欢喜得很,踌躇片刻,便抱了枕席、书籍,寄居厢房,过起了隐居读书的日子,过足了一把“北窗高卧羲皇侣,只因素稔读书趣”的瘾。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掩卷之时,昼听蝉鸣,夜观萤舞,大有“此地乐,不思蜀”之忘返。

寺庙离市区单位颇远,清晨、傍晚,两头奔波,着实累得紧,心底偏舍弃不下这一方净土。友人深谙我心思,戏言:“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听来似禅非禅,让我想到白居易的一首诗《苦热题恒寂师禅室》:“人人避暑走如狂,独有禅师不出房。非是禅房无热到,但能心静即身凉。”唐宪宗元和十年的酷暑,白居易去寺庙拜访恒寂禅师,来到禅房,看见大师盘腿打坐,便好意提醒:此处好热,为何不换个凉快的地方?恒寂大师道:我觉得这里就很凉快。白居易幡然醒悟,烈日炎炎,哪里都有暑气,只有心如止水,方能自然凉快下来。曾国藩亦曾言:“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

可见,读书最要紧的不是外在的环境,而是内在的心境,当读书渐入禅境,此刻的书就成了读书人心灵的道场,即便炎炎伏天,亦如临凉风,“书中自有清凉屋”“心静即身凉”其实就是这个道理。想通这层理,便卷起铺盖下山,天热,回家读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