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燕

我与父亲的缘分，止于我三十五岁那年。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深有浅。小妹常说，爸好狠心，那么早就抛下我。她跟我说起一个梦：小的时候，爸带她上街，走到一条河边，爸突然停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示意她自己往前走。小妹说，每次她都从梦里哭醒，因为爸爸怎么也跨不过那条河。小妹说爸还在的时候，她失恋那一回，躺在床上哭到睡着，迷迷糊糊中有个人轻轻给她盖上被子。那一刻，她知道世上永远有个男人深爱着自己。

逢年过节，先生总要说，要是老头子在多好啊。他总想起和父亲一起干活喝酒的时光。他们像父子一样，一个拉着板车，一个在后面推车，父亲逢人就夸他“一个女婿半个儿”。喝酒时父亲敬他：“丫头从小我宠坏了，往后你多担待点。”先生说和父亲一见如故，可惜和他的缘分太短了。

整理女儿房间时，看到她小学五年级的作文本，有一篇《写给外公的一封信》让我哽咽。女儿写道：“记得那是一个寒风萧萧的周末，您和外婆一起来到我家。我家住在五楼，您光走上来，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可是，您知道我爱吃老家的玉米、山芋，就背了一大袋来，还背了一捆您亲手种的甘蔗。妈妈很生气地批评你，你笑笑说，没事，宝宝喜欢吃嘛。外公呀，您把最甜美的果实都给了我们，您怎么总是闲不住呢，您要爱惜身体啊！”女儿写这封信的时间，正是父亲生病那一年。如果父亲还在，看到他捧在手心里的外孙女，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大学生了，他该多么高兴啊。

母亲从来不提父亲。有次她在看电视剧时突然说了句“人想人，想死人”，我瞬间泪如雨下，那分明是在说她自己啊。母亲十八岁就认识了父亲，母亲在，我们与父亲的缘分就没有断。

有次在街上走，不经意发现一个背影好熟悉。高高瘦瘦的，佝着点腰，急匆匆的脚步，灰色的衬衫飘起衣角。我就立在原地，痴痴地看，却不敢追上去。恍惚间，关于父亲的记忆在脑海里一一闪过：父亲背着我上学，我骑在他脖子上撒娇；我哭闹时，他会一直哄我，好东西都留给我吃；毕业时送给我喜欢的影集，我去外地上学时，他给我写过信；我嫁人时，他躲在厨房偷偷抹眼泪……其实我和父亲的缘分最深，说出来都会让他们嫉妒。

儿子有一天伤心地问我，为什么他没有外公？我该怎么跟他解释？《西尚的阿公》里有一段话说，“任何两个人都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我们不要担心分开，即使分开了，彼此的心在一起，就和每次见面一样。思念是一种很难得，很幸福的经历……”孩子，纵然你从来没有见过外公，可是我们和外公的缘分一直都在啊。因为风里有他，云里有他，梦里也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