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身散作千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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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身散作千万身

——读诗集《止酒》

■思不群

《止酒》

育邦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在一个饮酒之人看来,天下只有两种人:喜欢饮酒的人,和即将喜欢上饮酒的人。育邦属于其中的哪一类人?他写下了《止酒》作为回答,似乎同时否定了二者。

古人以“止酒”为题的诗不少,而其中无疑以陶渊明的《止酒》诗最为有名。“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徒知止不乐,未知止利己。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这是一个退居林下、吟诗听风的诗人形象,他决意远离酒杯,不思再饮。然而,对于一个写下《饮酒十九首》之人,要“止酒”谈何容易。

据我所知,育邦平素似乎并不贪杯,何需“止酒”?而他却正襟危坐地来写《止酒》,这就有了妙处。这酒戒得若是若非,而妙就妙在若是若非之间。而且,也正是在这本诗集中,与《止酒》同时,育邦还写下了属于他的“饮酒十九首”:

“在时光的溃败中,我们拈花,饮酒”(《晨起读苏轼》);“朋友们将在山冈上重逢,桃花和酒,同时抵达”(《见证》)。在这些诗歌中,抒情主体或者自饮自乐,或者向友人发出召引,不过他手中举起的,是一只空杯,在相聚之时那美酒才会倾泄而出。但正是在这一只空杯中,才能装下他欲放置之物。也就是说,在他的酒杯中,装着的不是酒,而是那些与酒一样散发着香气、以奇异的光泽吸引人的东西。很明显,这是一个虚拟的饮者,一个以空杯召唤众兄弟齐聚河岸痛饮的人,他的自饮与召饮皆是一个姿势,一种文化行为,一种昭示。而宴席已经摆起,在他的酒宴上,一起同饮的是杜甫、苏轼、屈原、天山、白鹿山、三苏坟、维特根斯坦、忘筌山居,是元好问、金圣叹、嵇康、石涛、司空山、如方山、勒内·夏尔、吴敬梓、龙苴古城、鸠摩罗什寺,是陈寅恪、倪云林、二郎山、洞庭山、甘棠镇、李公麟、陶渊明、西南联大旧址、金阁寺……这可能是世界独一无二的宴席,与饮者各色各样,纷纭非凡,他们经由诗人的召唤,慨然入席。但这是一群沉默的饮者,面对育邦的热情邀请,他们复活、谈笑、饮酒,却不发一言,仿佛诗人是“对着自己的影子饮酒”(《访蒲松龄故居》)。正是在这里我们触及了它的妙处,这场宴席,这些诗歌,正是育邦“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月下独酌”,它不过是“一个人大摆宴席”,己身散作千万身。

在关于自己的简介中,育邦一直有一个说法:“山水爱好者”。这种反复强调是颇有意味的,相当于一种自我宣示。也许当他穿行在如方山的时候,那些氤氲的绿意与水汽,给了他强烈的暗示。而当他纵意山水,玩味历史,登临古迹,怀想前人,这山水仿佛被打扰,有了胎动,伸出手来,将一切都纳入了自身之中。“隔岸的群山,站在,我们的生活之外”(《东梓关》),“隔岸的群山”一直在远处,在历史深处注视着我们,现在通过对饮,诗人召唤群山走上前来,将之纳入自己生命的振动之中。

罗马尼亚文学家齐奥朗曾说:“他的力量,来自于所有他不曾做过的事,来自那些他满腹‘不可企及’的时刻。”对于育邦来说,那些山峦之上异样的风景,就是他“不可能拥有之物”,其中有着众多令他一见倾心又“‘不可企及’的时刻”。为此,他以酒为媒,向山水中的风景,向那些时间中的元素发出吁请。因为酒是水,他们身处同一条河流,来自同一个水源。酒是火,他们承受的是同一种烧灼,保留的是同一种灰烬。通过与他们的精神相遇,完成对自我历史命运和个人面目的再次确认。诗人在他们的身上认出了自己,每一个先贤,每一处古迹上,都有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