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风

很多人过年，要经历春运：返乡，返城。

所以，正月里虽然是在过年，但不仅仅有节日的欢聚团圆，还有欢聚之后的送别与不舍。

比如我，以及像我这样很多从农村走出来，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对于我们来说，和家人及长辈们分别了，和故乡分开了，年也就过完了。

在我八九岁时，我的父母就进城打工，当时的我也属于留守儿童。正月十五刚过，家人就收拾行装准备进城了。我们也不觉得父母离开有多么不舍，相反，内心还有一些小小的窃喜：终于可以脱离父母的管教了。

那时的长途汽车还不多，高速公路也不像如今这样发达。为了省钱，村里的人成群结队搭乘一辆卡车进城，卡车后面搭一个顶棚，用油布覆盖。开卡车的人是我姑父，也是要进城谋生的。卡车已经发动，轰隆隆的响声像是老人在咳嗽。人们在马达声中互相扯着嗓门喊着孩子的名字、老人的名字……他们像赶集一样奔赴城市。

我看到父母依次爬上卡车，他们的身边放着大包行李，他们双手抓着自己的行李，里面是他们的吃穿用度。坐稳以后，母亲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对我做一些生活上的叮嘱。

卡车出发了，有人点着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烟雾缭绕，欢送离乡的人们。

卡车声、鞭炮声、人声的混响，确实让人感到欢乐，因为那代表“父母们”对新一年的希望。他们又将迎来一年的辛苦，一年的奋斗。他们乘着轰隆隆的卡车过路口，过收费站，过长江……他们每隔一段路程都在回望故乡，心系孩子。

我成年以后，父母都已过中年，不愿意再远离家乡去谋生，他们认为农村才是他们的根。但是每逢过完年，却换做是我离开家乡：我要离开亲人去外地读大学。

过完正月十五，学校也开学了。我拖着行李箱踏上长途汽车，后面跟着我的父亲和母亲，那一刻，我感到自己长大了，不太愿意他们送我，尽管我知道他们内心有很多担忧和不舍。

在家乡的小镇车站，父亲将我的行李塞到车子下面，然后和母亲一起走到车上，看看我是否已经坐好，然后再叮嘱几句关于学习和生活上的事，说完他们便回家了。他们转身下车的时刻，我的年就已经过完了。

我一个人坐在汽车上，周围的人我都不认识，还没有离开家乡，我瞬间就感到了孤独。这时的离别，没有少年时候的无忧无虑，有的只是一个大学生离开家乡的落寞和对城市的恐慌，对未来充满着迷茫。

在城市里工作多年以后，逢年过节来往于城市与乡村之间已经习以为常，正月里的离别也变得平淡。

我不再乘坐长途汽车，而是自驾来往。有时早晨出发中午到家，有时带着妻子沿途走走停停，当作是旅游。家乡对我来说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遥远，而更像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站点。回家过年，父母整天想着让我带各种年货回城。他们总是在汽车的后备箱里塞满吃的用的，就像几十年前他们进城打工一样，带的东西越多越觉得有依靠。不变的还有他们在我出发的那一刻，对我生活和工作上的叮嘱。

正月里离别的情绪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浓厚，不再像从前那样不舍和忧伤，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希望，如父母健康，工作顺心……

也许每个人对离别的感受都不一样，但是对生活寄予希望应该是人类共同的情感。那些正月里的离别时刻，在返乡和返城之时，我看到的是社会的发展，技术的进步，城乡的融合，还能触摸到每个人离别时，坐在车上回眸家乡亲人的那一刻，所思所想所愿，对家园的留恋，对生活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