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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石夯
■张国邦
农村改厕,父亲决定利用假期找人把厕所的地基打好,等瓦匠师傅上门。谁知邻村打夯师傅很忙,抽不出空来打这一巴掌大的地方。父亲一筹莫展时,母亲笑了:“家里不是有石头夯嘛,国邦、国兴正好放假,就让他们和你一起抬,也让他们锻炼锻炼。”
父亲从杂物间里翻出一个长约一米,口径如脸盆大小的石柱,顶端两侧各有一个凹槽,浑身七零八落地散布些泥斑点。洗刷干净后,父亲在两个凹槽里夹了方板条,又在板条上绑了两根圆木棍。他试了试,把手拍拍:“行了,你们准备一下,过会儿就抬。”
开始抬了,父亲在一头,我和弟弟在另一头。别看夯不大,抬起来还真吃力。要把夯高高抬起,再一起抛下。刚开始我和弟弟一抬起来就抛了,夯落地不稳,差点就倒了。接着我们下抛时手不放,落地时手腕震得不行。父亲说;“落下的时候手不能全放,要顺势下来,也不能把棍子握紧,手和棍子要有一些空间。”我试了几次,还是不行,不是放得早,夯歪了,就是放得迟,把手腕震得发麻。最要命的是刚抬了不到十下,我和弟弟就喘个不停了,只好停下歇了。再看父亲,却什么事也没有。
父亲已60多岁了,一个人在一头,而我和弟弟正当壮年,又是两个人在一头,却累得不行。我和弟弟都很惭愧。父亲说:“干脆歇一会吧,你们这样,都是缺少锻炼。我16岁就和你们爷爷抬夯了,家里老房子的地基,都是我们抬的。这个夯还是祖上传下来的。我和你们妈妈用它夯圩埂,家里老厕所的地基还是她和我抬的呢。”想不到这夯还有这么多的历史呢,更想不到老妈也能抬夯。我和弟弟不好意思了,两个人轮流上,硬撑着和父亲抬起来。
“嘭——嘭——”夯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圆坑,声音沉闷又透出点倔强。休息的时候,父亲的话题便展开了。
这个石夯还真有点来历。1949年后,人口多了,祖父弟兄们要分家,房子不够,曾祖父找石匠精心打凿了这个石夯,在老屋旁边夯实了一块地基,搭建了几间房子。后来,庄上谁家要建房,直接抬过去就用。用起来也方便,建大屋,四个男子分别抓住两根杠子的两头,在地基上来来回回地夯,硬生生地把地基上的生泥夯透,夯实。最给力的是主夯手的号子:“哎嗨哎哟的嗨——哟——嗨嗨!”号子的前半段是起力,用力往上抬,后半段是石夯抬到高度后一起放手。号声响起时,也是孩子们最为心动的时刻,大人们则谈论起谁家这几年光景不错,又盖新房了;谁家这次盖房窗户全用玻璃(当时不少人家都用塑料薄膜替代);谁家这次砌的是砖墙,不用土坯……悠长嘹亮的号声穿过了我的童年,给那段苦涩的岁月增添了些许滋味和希望。
慢慢地,村里有了汽油夯,一人一夯,速度快,力量大,三间屋子的地基两三个小时就弄好了,而石夯要好几个人抬一天。再后来,又出现了压路机。来回拉上几趟,一块场面便压好了。石夯像被遗忘了,龟缩在杂物间里,只有那斑斑驳驳的纹点在诉说着时代的变迁。
这些年来,家里的房子早就翻建了几次,20世纪70年代是3间土坯房,80年代砌5间瓦房,90年代翻建成楼房,再后来,我和弟弟都在城里买了房。村里也大变样了,家家都盖了楼房。门前的路也从原先的土路变成红砖路,然后变成水泥路,去年镇上又出资拓宽成双向两车道的乡级公路,还安装了路灯。晚上,只要不下雨,乡亲们就三三两两在路边散步,锻炼身体。
地基夯完了,劝父亲去喝茶后,我和弟弟把石夯清洗干净,小心翼翼地抬进了杂物间。这小小的石夯,经历了岁月的沧桑,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它的历史,何尝不是新中国的一段发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