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垄

单位组织去体检，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少。但有一样值得我“骄傲”：医生夸我有一口好牙，说像我这般年纪的人（好像我有多老似的，其实不过五十出头），大多已有恼人的牙病，而我牙根坚固，牙龈牢靠，毫无结石，真是福气。听此言，我沾沾自喜，便嘿嘿一笑道：“这是蚕豆的功劳！”医生不解，我也没有细述。

小时候就听邻居大爷说吃蚕豆能练牙，我也常见他在口袋里灌了一大把炒熟的蚕豆，那是他一天的“零售”。只见他有事无事的时候，隔一会就抓个蚕豆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那阵阵脆响，让人听了牙根发痒。他老人家却像没事人似的，享受得不得了。晚上邻居大爷收工回家，喝“大麦调”土酒，下酒的也多是蚕豆，那又是一顿蚕豆就萝卜——嘎嘣脆。就这样，邻居大爷活到七八十岁，牙齿居然一颗不掉，能嚼能咬，好不让人羡慕。于是，邻居大爷就念起蚕豆的好，带着我也从小爱上了吃蚕豆。

老家盛产蚕豆，蚕豆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以前，家家户户除了有米缸（尽管大多年份都是半空或全空着），还有装蚕豆的坛子。老蚕豆晒干了收在坛子里，待逢年过节时取出些来用。蚕豆作菜时，多是烀烂了上桌子。家里办大事，摆盘子的少不了蚕豆，那就是俗称的“烀蚕豆”。须事先把老蚕豆放在水里泡，等它们大多都冒出了芽子，便可以下锅煮了，得准备好生姜、花椒之类的佐料。烀好的蚕豆绵绵烂烂，有一种五香八角的混合香味，去皮后入口即化，很受牙不好特别是瘪嘴掉牙的老头老太太们喜欢。

妈妈当年会用蚕豆米子（即蚕豆仁）烧蛋花汤，非常鲜美。如果是刚收获的新鲜蚕豆仁，不宜烧太长时间，因为太嫩了，容易化成水糊糊。陈年的老蚕豆要用厨刀劈开，才能取得两瓣米子。这不是个力气活而是项“技术活”，妈妈劈起来很娴熟，眨眼工夫能劈一大茶缸。有一次，我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劈蚕豆米子，却一不小心将刀划到了手上，顿时鲜血直流，吓得我乌天黑地哭了好一阵。幸好伤口浅，妈妈用布条包扎后一会就过去了。邻居笑话说：“今天的蚕豆汤可鲜了，有肉味了哩！”

刚刚长成的青蚕豆是可以生吃的，那是我们的最爱。春末夏初，日渐鼓胀的蚕豆荚里孕育着嫩嫩的豆宝宝，浅碧如玉，温润绵软，剥一个扔进嘴里，清甜多汁，犹如水果一般，很是爽口。我们喜欢把剥开豆荚的青蚕豆用针线穿起来，串成好看的“翡翠项链”，套在脖子上，耀武扬威地在庄上“巡演”。上学路上，我们也曾偷摘过生产队里的青蚕豆，放在破布缝成的书包里，上课饿了的时候，就悄悄地来几粒，既管饱又杀馋，扫去了多少读书的苦闷。课堂上，学到《社戏》一文时，才破天荒地知道蚕豆竟然能被叫作“罗汉豆”，原来鲁迅先生儿时也偷过蚕豆，就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引来同学们的嘲笑和老师的批评。

直到今天，我还对个性鲜明的蚕豆花怀有特别的好感，平生为之写了无数的小诗。每年南风又起，漫山遍野的蚕豆花盛开，宛如黑白相间的蝴蝶振翅欲飞。电影《柳堡的故事》就是在我家乡宝应拍摄完成的，插曲《九九艳阳天》里唱道：“东风吹得那风车转呀，蚕豆的花儿香啊麦苗鲜……”让我始终觉得故乡的蚕豆是有故事的豆子，柳堡的蚕豆花是世间名牌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