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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无悔入教门
■秦志强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自己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驮着一箱行李,汗流浃背又兴高采烈地从几十里外的乡下赶到县城学校报到的情景。那时候没有“双向选择”,工作是分配制,像极了要听从“父母之命”的旧式婚姻。虽然当时不用自己找工作,但师范学校毕业生想要被分到一所理想的学校还是有难度的,被分到县城学校,几乎相当于中彩。那时,我只能待在家里等消息,做好了去县里任何一所学校的心理准备。令我惊喜的是,等来的竟然是“头彩”:我被分到了当时全县最好的学校——南通县中学。我猜想,也许是档案袋里的“三好生”“优秀团员”证书以及还算亮眼的成绩单在关键时候起了点作用。这幸运的第一步让我在专业成长中少走了很多弯路。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39年的时光悄无声息流走了,我还没来得及细品“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深意,一张退休证就已经在寄送的路上了,让人唏嘘。即将离开讲台,面对一群刚刚登上讲台的年轻后生,我仿佛看到了曾经青涩的自己。年轻,真好!我满满的都是羡慕。
不过,在当年,“年轻”却被我厌恶过。有两件小事曾让我很是郁闷,不过现在看来反倒觉得有趣。我刚到学校报到就闹了小误会。我拿着报到证敲开校长室的门,校长正在忙着处理手头的事,大概是在准备开学工作,也没有仔细看我,便问道:“你是哪个班的?办什么事?”我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回话说:“校长,我是新老师,今天来报到的。”校长突然明白过来,大笑道:“不好意思,误会了,我以为你是来办理休学、复学或转学手续的学生呢。”校长知道了我是新分配来的老师,换了一种口气说:“小伙子这么年轻呐!”这是在夸我吗?好像是,好像又不全是。我刚出校门,还是20岁的毛头小伙,而校长见惯了十八九岁人高马大的高三学生,这点年龄差,难怪分辨不出。此后在食堂打饭的事则让我有点郁闷了。当时教师和学生的窗口是分开的。我自然在教师窗口前排队,当我把饭盆递过去的时候,食堂的师傅把饭盆往旁边一丢,说:“学生到学生窗口去。”旁边的老师替我解释:“师傅,他是新来的老师。”师傅于是赶紧给我打饭,并向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新老师。我以为你是混到老师窗口插队买饭的学生呢。”那顿饭我吃得五味杂陈。当时我好想立刻抹去身上的学生味、稚嫩样,变成人们心目中老师该有的那种模样——儒雅稳重、博学大气,那该多好!然而,这模样又哪里是想装就能装得出来的呢?
我那时心理负担很重。因为被领导和食堂师傅误认为学生,那还是小事,倘若被学生、被同事、被家长再小瞧一回,这讲台就肯定站不稳了。听说学校管理上虽然说不上严苛,但每年总有几个教师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教学而被淘汰出局。学校“娶”你进门无需征求意见,让你“净身出户”也不必打招呼,门外想进来的人正排着长队呢。要是再遇到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让你下不了台,那就太尴尬了。你可能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被学校默默“休掉”了。因此,当教师的头几年,我把站稳讲台作为人生的崇高理想。
在一所根深叶茂的老校立足不易,在一所藏龙卧虎的名校出头更难。既然在外表上不能让人放心信任,我就只能在工作上加倍努力让人高看一眼了。为了把课上好,我首先在备课上花足了时间,教学重点难点了然于心,对一些疑难问题或向别人讨教,或自查工具书,就算是课文下面的注释和一些教辅资料也要深究细查一遍。绝不带着疑惑进课堂成为我的执教誓言。听了其他教师的课之后,我虚心吸纳别人的长处,有机融入自己的课堂,还“投其所好”地想出办法来变换一下授课方式,比如搞一些小比赛、小辩论、小朗诵,给大家换换口味。学生学得轻松有趣,都喜欢上我的课。我由此认定一个原则:要摸准学生的胃口,将每天的“饭菜”做得新鲜可口。假如学生听你上课只觉得有趣而不觉着累,甚至还盼着上你的课,你就渐入佳境了。但这一切需要你比别人多花点时间,多费点心思。那时,我就是个想尽办法把菜做好的“厨师”。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把菜烧好,就算有手艺还得有材料。工作之后,我边教边学,从未懈怠,更不敢停辍。我自知大专学历在一所重点中学是有点寒碜的,这一点我比别人有更强的危机感。在这个讲学历的社会,我无疑站在了最低的入门线上。按学校老规矩,大专学历的教师不得上高中的课。形势所逼,内心所求,我偷偷摸摸参加了全国自学考试。记得曾经为了买一本现代汉语教材,我独自一人骑车奔波100多里,找了几家书店,才终于如愿以偿买到手。每天做完了一切必须完成的工作之后,我不顾劳累又开始埋头苦读自学教材。那时校园里最后熄灯的通常是我的宿舍。当我通过了自学考试大部分学科考试之后,我又报名参加了江苏省教育学院成人进修考试,并以高分通过,这也极大鼓舞了我的信心。此后,我获得了两年脱产进修的机会。回校之后,我名正言顺地到学校高中部任教,并参加苏州大学研究生课程班学习,参加名师沙龙活动,参加省骨干教师培训。这一段时间,我一人担负多种角色,既是高中课程教师,又是班主任、学校中层管理者、进修班学员,还是孩子的父亲、父亲的孩子,哪一个角色都必须扮演好。这是我人生里一段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压力的日子,当然也收获了许多。
1996年,父亲患肺癌,此后的7年,情况时好时坏,不时需要住院治疗。我要完成毕业班的教学和班务工作,要负责学校教务处和年级组管理工作,要接送孩子上学,要陪伴父亲看病,还要参加苏州大学研究生课程班学习,任何一项都不能放弃,任何一处都不容留下遗憾,真的很难!倘若不是仗着年轻,我感觉自己都快支撑不下去了。记得那年冬天,我把父亲安排住进了通州中医院,然后每天上完课去给父亲送饭。一天早晨,因夜里下过雪,地上冻得严严实实,为了不耽误上课,我急匆匆骑车去给父亲送早饭,结果重重地摔了一跤,手掌蹭掉了一大块皮。父亲是在2003年寒假里去世的,一开学,我强忍悲痛又准时站在了讲台上。在这7年里,为了父亲的病,我没有少操心,但我没有因父亲生病和离世而落下过学生一节课。令我欣慰的是,当年我带的那届文科班学生竟然创造了学校历史上多个记录。学生们用优异的高考成绩维护了我在学校的一份底气。我由衷感谢那一届届学生,在我年轻稚嫩的时候没有为难过我;在我“压力山大”的时候没有给我添过麻烦,让我在教学之余还能抽身看点书,写点文章,搞点研究。我也由衷感谢指点我、扶助我的领导和同仁们,没有你们的一路扶携,我这一路定难走得顺风顺水。
此生无悔入教门。我没想到自己这个曾经的“灰姑娘”也有春天,如今竟收获了一堆荣誉:市学科带头人、市“226工程”创新创业领军人才、市园丁奖、市科技拔尖人才、省“333工程”中青年科学技术带头人、省特级教师、省首批教授级中学高级教师。回头看看,我觉得给多了,受之有愧!
(作者系江苏省通州高级中学副校长,江苏省特级教师,江苏省首批教授级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333工程”中青年科学技术带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