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新年刚开始上班，便遇上了雪，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应该是个好的兆头吧。早晨，坐在车上，看窗外的雪下得正紧，心里竟有一丝窃喜。我心想，要下就痛快地下吧。对于这场迟来的雪，我们已经盼望了很久，从去年冬天一直盼到现在，想不到雪却在新年里悄然来了，来得那样突然，下得那样爽快。再晚的雪，也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已经立春，江南这场迟来的春雪，家乡人称之为水雪，下得快，消融得也快。地上刚积的厚雪，一脚踩上去，便踩出一汪水渍来。春雪可观，却不堪踩踏。

看着车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朋友说的一句话。她说，看到眼前豪雪飞扬时，感觉此前的一生都要被雪覆盖了。而在此刻，我倒觉得被雪覆盖的，是过往，是旧的，是可以被覆盖的。而这场雪所呈现给我们的，却是全新的一天、一年，仿佛有了雪，新年便增添了无限的新意，我们应该向雪致以敬意，也向新年的新意致敬。

我常想，年年新年，岁岁如斯，新年的新意新在哪里呢？除了这场雪，还有哪些是新的呢？如此一想，心中便多了一个问题，但问题总是经不起细究，真要探寻其答案时，你才会发现，这个问题并没有所谓的答案，或者说根本找不到一个能让你满意的答案。每个人的心中，又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个答案。人到中年以后，对很多问题已经没有深究下去的兴趣了，但这并不能消除心中尚存的诸多疑惑。就像我们知道了一条河的源头，就势必会追问它将流向哪里一样。问题总也问不完，也找不到每个问题的答案，就像不知道新年的新意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心存敬畏，向每一个新年致敬，为新年所带给我们的种种新意。

新年第一天出门，我沿着公园湖边走，特别留意岸边的那些柳树。去年冬天气温比往年高，柳树的叶子落得迟，快到冬至时，柳条上还挂着黄叶。黄昏时，斜阳余晖里的柳叶，有种令人惊艳的美。湖边冬日柳叶的美，是我几年前才发现的，过去的那么多年，我对一棵柳树的美，竟茫然无知。此后的几年中，每到冬天，我都会留意湖边的那几株柳树，看看它们一年中最美的时刻。发现冬日柳叶的美，是在不经意间，就像以前读徐志摩《再别康桥》中“湖畔的金柳”一句时，不甚了了一样。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很多景色，是我们偶然中发现的，很多情感，也是偶然间触发的，并不一定如我们的预想，却让我们感觉到其中的新意。就像新年里，我看到湖边轻柔的柳条一样，虽然它还没有萌发新芽，但仿佛已经可以看出柳条中树液流动加快后的那种轻柔，不同于冬日里的僵硬挺直。一根柳条的新意，也是值得我们致以敬意的，就像是紧随其后的春天一样。

朋友家有一株绿萼梅老桩，栽在一个长方形的深色紫砂盆中。从绿萼梅落叶、孕蕾、含苞，到花开，朋友时常拍照发出来。每一次，我都将朋友拍的照片放大，认真地看，看那株绿萼梅的整体和细部。落叶时，看梅桩和桩上疏朗的枝条；孕蕾后，看枝上花蕾的疏密和分布；花开时，看枝条上已开的花和未开的蕾，总能看出那株绿萼梅的几分新意、几种好来。在心里，我已经很熟悉那株绿萼梅了。新年里，朋友又发了那株绿萼梅开花的照片，枝上花开得还不多，花蕾已经膨胀起来，将要开了。墨色的树干上，褐色的枝条舒展，枝上豆绿、浅黄的花和蕾错落有致，衬着盆中铺上的一层细白碎石，颇有几分寒梅傲雪的风姿。此时的绿萼梅，枝上有春意，也有新意，我看得痴了，迟迟不愿意关闭那张图，竟呆呆地看了好久，大概是心生敬意了吧。

想想，我们在生活中，若能心存敬意，便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新意满满，不只是新年里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