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麻

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

我知道了
上一期 下一期

内容详情
返回该版首页

肉麻

■吴锡平

“肉麻”是我老家靖江的方言里一个很特别的词,有两个意思,一是指说过分亲昵的话让人难受的感觉,除此之外“肉麻”还有另一个意思,是指舍不得,心疼。比如,母亲一个人割了两亩稻,手上脚上起了几个泡,我们都很“肉麻”她。我对“肉麻”的第二个意思感受尤为深切。

这两年,我最“肉麻”的人是父亲。

父亲前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后半辈子却活得颇不顺心。父亲快40岁的时候,原先做事的几个单位相继倒闭。他像一只运气不佳的鸟儿,“拣尽寒枝不肯栖”,只好回到家里。这样的境遇,与他刚从部队复员后那10多年的经历相比真正是天壤之别。那10年间,父亲先后在社办厂任供销科长,后来到公司做供销员,再后来与人一起做煤炭生意,辗转长安、季市等地,也曾风光一时。然而,命运像一只魔手,翻转之间,一切变了样。

父亲是家里的老大,家里家外人处处敬重他,大家习惯喊他“老大”。而现在身份还在,地位却一落千丈,威严高大的老大形象大打折扣。时代的变迁本身就带来很多的冲突,人际的,代际的,平常得像百花港里的潮涨潮落。虽然乡下还是典型的熟人社会,然而差序格局已经崩塌,年轻一辈做事,哪像老辈人那样考究周全呢。四时八节礼数不到,日常往来招呼忘打,都像家常便饭一样多发频发,于是父亲难免置气。

我时不时打电话劝他,岁数大了,要做减法,现在年轻人做事都是自己做主,少管年轻人的事,不问别人家的事,图个眼前清净,内心安宁。时代变了,社会越来越有活力,大家日子也越来越好,你不要再有那么强的家族荣辱观和使命感。但我说归我说,要完成这个转变,对父亲来说还是太难了。近些年,我感到他一直过得不开心少乐惠,整天闷闷地叹气,或是一个人埋头到田里做事。直到去年,疫情过后,他的腰痛拖延很久也不见好转,姐姐带他去镇卫生院做了检查,取报告时医生说“家去弄点好吃的吃吃”。在老家的语境里,这话背后的意味令我们心惊肉跳。到泰州人民医院系统检查后,医生给出了诊断结果:胰腺癌,且已是晚期。听到消息,我很肉麻他,立即赶回家安排他住院。

治疗期间,自尊自爱的父亲情绪起起落落,但病痛步步紧逼打压销蚀他,化疗带来的副作用,让他吃不下饭食,呕得厉害。父亲的体力也在不断消退,先是拄着拐,勉强移步,继而瘫坐在藤椅上,立身时倒倒歪歪难以自支,最终整天卧床不起。确诊8个月后,父亲离开了我们。

父亲临去世时,张着嘴想要嘱咐我什么,但却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响,连身体上的温度也在迅速地消退,我忍不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