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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黑菜
■王垄
黑菜是苏中里下河地区宝应的特产,头顶着“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的金字招牌。据说,方圆千里范围内,只有宝应的少数几个乡镇甚至少数几个村庄能长正宗的黑菜,别的地方要么长不起来,要么长出的黑菜都变了口味。想不到貌不惊人的黑菜,却有着自己特立独行的性格,那是一种完全认水土不认人的脾气,任你怎么弄怎么怄气,黑菜就是一副我行我素、不管不顾的样子。牛吧?
如果理论起来,黑菜可以算是青菜家族中的“忤逆子”。某年某月,一向不守清规戒律的黑菜,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冲破封建家庭的束缚,砸碎传统势力的镣铐,从墨守成规中出走。由青到黑,不过是外表上的乔装打扮,提升精神的质地、内心的品位,才是这位大胆的叛逃者修得的真正的好名声。黑菜,经过一番打拼,终于把自己“浪”进了绿色生态可以免检的白名单。
以上文字游戏似的描述,并非出于本人对武侠小说的走火入魔,只是换种说法告诉人们,黑菜其实就是青菜的分支,是变异的品种,它们之间有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但黑菜这一转变,堪称青菜史上很成功的进化,一下子把“菜”的地位大大提高。
儿时,家家户户的菜园子里,都长着黑菜,沟渠田头也随处可见。那时的黑菜可谓素面朝天,一律以塌趴在地面的姿势示人,那是它们最原始的素颜。不像如今的黑菜,虽还面黑如初,却蹿高了身材,已不是从前稳健厚实的模样,内行人说黑菜的变异处于正在进行时,所以得抓紧实施原产地保护,以免变得面目全非。这是后话,估计不是黑菜内心所愿,本篇拙文暂且不提。
那时的黑菜像乡下的孩子,人人都有个小名。黑菜的小名是“趴地虎”,我觉得挺形象。母亲叫它们为“乌塌菜”,也算形神兼备。有些地方把黑菜叫作“核桃乌”或者“黑桃乌”,原因是黑菜的表面有皱褶,与核桃的模样颇为近似。这实在有点牵强附会了,鄙人从来不敢苟同。本地从不产核桃,为黑菜命名的人,怎么可能舍近求远,拿千里之外的陌生产品为之所用呢?但名字只是个符号而已,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随人怎么叫,黑菜还是黑菜,且把所有名号都乐呵呵地接受了吧。
黑菜的吃法与青菜、大白菜等菜类大同小异,本地写的人太多,我是较晚写到黑菜的人(有点对不起家乡的黑菜,抱歉了),如果再颠三倒四地去复述黑菜的种种烹饪方法,势必有邯郸学步或者拾人牙慧之嫌,所以赶忙打住。不过就个人好恶而言,黑菜烧牛肉、黑菜烧卜页、黑菜烧粉丝、黑菜烧咸肉河蚌等等,着实是人间至味。只要有机会下馆子,我必点其中一二,以打牙祭。
早先的黑菜只有几分钱一斤,便宜得让农家人都不好意思拿上街去卖。回头想想,当年就是一碗光光的黑菜汤,就着大锅烧成的锅巴,也是世上难寻的美食了。那么好的东西,却又是那么的廉价,简直不要太辜负呀!好在黑菜几十年“浪来浪去”,终于“浪”出了名堂。如今的黑菜可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其身价倍增,有时大几块甚至十几块一斤,也不是十分奇怪的事。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乡下人自己都吃不起黑菜了,我是该担心,还是该欢喜呢?近年来,黑菜已堂而皇之地加入了土特产礼品行列,成为过年过节馈赠外地亲朋好友的必选。拿黑菜送礼,恐怕连黑菜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
黑菜通体深绿如墨,在故乡大地的宣纸上,它挥毫泼墨书写着老家的进步和骄傲。它那黑得让人自豪的肤色和名声,被我一厢情愿地理解成黑土地的“黑”、黑脊梁的“黑”。它那古铜色的外表,多像饱经风霜的父老乡亲的脸庞,黑不溜秋而又默默无闻地耕作、行进在乡间,每一棵黑菜都抱紧了一颗金子般的心,在我们精神的白名单里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