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晨。

熟悉又陌生的专属手机铃声响了，本在身边熟睡的女儿一个纵身坐了起来。“妈妈！快！是爸爸！”她显得既激动又急切。我立即拿起手机，快速地摁下接听键，小丫头大声喊道：“爸爸，新年快乐！”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传来：“闺女，新年快乐！妈妈呢？老婆，老婆，新年快乐！代我问爸爸、妈妈、大哥、嫂子还有大侄子好啊！……闺女，新的一年要健康快乐，要听妈妈的话，帮爸爸照顾好妈妈……”

老公的话噼里啪啦的，像点燃的鞭炮，丝毫没有留给我们回应的机会。按照惯例，我知道信号要没有了！果不其然，在丫头“爸爸，期末我考了……爸爸——爸爸——”的叫声中，手机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响声。屏幕显示，通话时长2分34秒。

闺女双眼紧盯着手机，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我的泪也跟着流了下来，毕竟电话通了，我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啊！强忍着泪，安慰她说：“爸爸不回家过年，是工作所需，也是疫情防控所需，我们要理解爸爸，要支持爸爸。”说这话时，其实我的内心也没底气。“那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我都想爸爸了，是很想的那种！”丫头一边抹眼泪一边问。“快了，快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

……

此时，老公工作所在的船只正抛锚在海上，因为疫情防控要求，必须离岸很远很远，远的电话信号只有一格。

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和海面上温润的气流交汇成一片浓浓的雾区，就是这片大雾残忍地阻断了手机上最后一格微弱的信号。于是，通话只持续了2分34秒。当然这2分34秒也拉近了远航的人与家人的距离。

其实，我知道，电话挂断的那一刻，老公心里肯定更难过。他也希望能和孩子多讲几句，听听孩子学校发生的事。他也希望和老婆多说几句，听听家里发生的事……可是，信号在这万家团圆的时刻竟显得奢侈。

作为一名在外漂泊多年的航海人，他每天不规律的作息，每天调表倒时差、睡不着觉的痛苦，每天甲板敲锈刷漆的辛苦，几十米深的大仓爬上爬下的危险鲜有人知，也没人知道他在大风大雨大浪里，船持续横摇20度站都站不稳怎样继续工作和生活的场景。他们舍弃自己的小家，日夜兼程，把货物运往世界各地，用青春、汗水、健康换来了大家的生活便利，衣食无忧。

2019年夏天，我曾带着闺女探了一次船。脚踏到甲板的那一刻，才感觉到什么叫肩上的责任与不易。不远处，一个人皮肤乌黑发亮，身着一身油渍浸透的长袖连体服，在太阳的炙烤下缓缓向我们走来，随着闺女一声“爸爸”，我才看清楚这个人。

等他过来准备抱孩子的时候，闺女本能地闪了一下，因为他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油污味道。他尴尬地解释说：“机舱里有个泵坏了……”他接过我们的行李箱，领着我们来到船员休息区，到了房间说：“你们先歇歇，我得下去看看……”

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的泪悄悄地在眼眶里打转，这个背影跟我无数次想象他身穿制服，在驾驶台指挥万吨巨轮乘风破浪的样子有着强烈的反差。在船72小时，他陪了我们吃了两顿饭，仅此而已。

下船时，他把我们送到舷梯，没有告别，没有拥抱，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回去继续工作了。这一拍里饱含了太多的情感，不舍、牵挂、叮嘱……

为了我和孩子，他孤身一人，负重前行。我心疼他的孤独。作为一个男人，他扛起了整个家；作为一名丈夫，他在重压下依然温柔体贴；作为一位父亲，他让孩子每天念念不忘。从相识，到相知，再到成为三口之家，5000多天，数不清的邮件和电话，每天在网上查着船舶动态，看着船舶一点点地移动，像是就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远航，因为我曾经对他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是你停靠的港湾。

新年伊始，能够拥有这2分34秒的问候，我已满足，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让我们的生活继续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