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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油灯暖
■宫凤华
汪曾祺回忆家乡的灯火:“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上了槅子,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读之,一缕乡愁袅娜升腾,旧时光像年画一样清新、熨帖。
老屋的煤油灯,站在古朴的岁月里,如一首哀怨深沉的歌,总在宁谧的夜晚,萦绕在我的心头。
那时做煤油灯是我家的绝活。父亲先找来废弃的药瓶子和牙膏壳,制作灯身和灯头,而后用旧报纸捻成柱状做灯芯,再用薄铅皮拧成灯把儿,做成的煤油灯朴素小巧,令人啧啧称赞。天黑后,我小心翼翼地划着火柴,点亮油灯,灯光映红了母亲写满沧桑的脸,也照亮了简陋而温馨的茅草屋。微弱的灯光,氤氲一室,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青霜寒夜,乡村的夜空清晰、高远而辽阔。远处传来零星飘渺的犬吠声,煤油灯驱散了一屋子的黑暗。灯花摇动,油烟袅袅。有时灯芯上结出灯花,如荠菜花瓣,红艳灼目。我和妹妹伏在油灯下做功课、看小人书。父亲也就着油灯备课、改作业。妹妹很认真地折着纸青蛙、纸鸽子,我贪婪地翻看着古旧的连环画,心头的懵懂被一点点照亮。
冬日有闲读书,如沐暖阳,如抱暖炉,为灵魂增温。雪花忘情地旋转、翻飞,轻盈委地,挤挨、拥抱,发出格格的脆笑,覆盖世间的纷扰和沟壑。
在煤油灯下,我看腻了小人书,就去啃父亲书柜里的大部头。我在油灯下接受民间文学的熏陶,养成了敏感多思、内向自省的品性。温暖的亲情、恬淡的生活、温馨的田园,如一抹清远的月色,悬挂在心灵深处。
小院里月光清如溪水,静似画布,瓦屋和枯树闲适安逸地镶嵌在这“画布”上。青霜平添一份柔和,显得寂寥而悱恻。我们在苦楝树下玩着老游戏。祖父倚着树干在木格子窗下边讲故事边编竹筐、搓草绳。我们蹲在地上,支颐聆听,渐渐走进程咬金、薛仁贵等人的传说里。月光下的苦楝树如一位慈祥的老者,默默地呵护、关注着我们。
朔风呼啸的冬夜,雪花簌簌而下,柔若无骨,清冽无瑕,世间万物绣满琼花,绣满苍凉。灯光下,母亲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泥墙上,侧面曲线令人联想起古希腊的雕像。她一手握着硬邦邦的棉鞋底,一手用针拉着长长的棉线,随着“哧溜哧溜”的声响,鞋底便多了一个个针脚。在寂静的冬夜,那声音极富韵律,仿佛低吟的儿歌,伴着晃悠悠的摇篮让你沉沉入睡,又仿佛是毕剥作响的一炉旺火,帮你驱除寒气,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在煤油灯下,我一有闲暇就拿起竹笛吹奏一曲。幽幽笛声,贴着河面徐徐飘来,清纯、空旷,似晚风穿越松林,拂得人内心清凉。
现在的灯具新颖别致,煤油灯却如母亲的首饰匣子,锁着幽梦,湮没在旧时光里。“寒雪里,烹茶扫雪,一碗读书灯”的温馨画面,如一轴高古宋画在脑海里徐徐展开。尽管世事纷扰,时光如白驹过隙,儿时的煤油灯却依然明亮,闪烁在我的心灵深处,照亮人生的梦想,照亮绵绵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