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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往事
■周存亮
酿酒、打铁、做豆腐,在家乡常常被称做最苦的三件事。酿酒、打铁这两件事的苦我说不来,做豆腐的苦却是深有体会的。
那时感觉最烦心的,就是拣黄豆。做豆腐的黄豆不但要簸去碎屑尘土,还要拣除霉豆和异物,霉豆影响豆腐的口感,异物会坏了磨齿。那时豆腐买卖称为“换豆腐”,用自家产的黄豆来兑换豆腐、豆腐干、豆腐皮等。豆腐是白白净净的,村邻竹篮里的黄豆质量却参差不齐。祖母有了空,就要把这些“百家豆”不停地簸筛、挑拣,地上落下一层又一层灰的豆屑沫,紫的畸形豆,乌的发霉豆,红的砖瓦粒,各样的钉头铁丝,中间还时时夹杂着黑的麦粒状老鼠屎。一晌又一晌的时光,就在这挑拣中悄然而去。每当我放学归来,戴着花镜的祖母就会抬头说,刚拣了两簸箕,又该做饭了。
周末,写完了作业,我也要拣黄豆。簸箕放在矮凳上,我半蹲着,勾着脖子,伸着脑袋,分拣各样杂物,一会儿功夫,就背酸颈痛、头晕脑胀了。听着外边伙伴们的欢笑,心里一憋屈,就认真不起来了,两只手在簸箕里只管一拨一拨地划拉,管它老鼠屎还是羊粪蛋,都懒得拣出来。祖父在黄豆的筛选上,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祖母常常不得不翻工重拣。现在想来,可能正是祖父的苛刻,四邻八乡才都说我家的豆腐做得好吃。
一年里除了夏收秋收时节,磨坊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做豆腐很占地方,要有装磨的磨坊,煮浆的大锅,点浆的水缸,压豆腐的木架,包豆腐干的桌子,晾豆腐干的长箔,排水的池子,放豆腐渣的盆盆罐罐等等。老宅的院子不大,满当劲可想而知,常年没有个下脚的地方,到处弥漫着豆制品的浆水味。
做豆腐很费工,泡豆磨沫、煮浆点卤这些不说,单单包豆腐干一项,是用上多少劳动力都不嫌多的。五寸见方的白稀布平摊好,舀上一勺点制好的豆腐脑,对角提起,交叉折叠,把豆腐脑严实地包紧,整整齐齐码放在箅子上,再放入笼屉里压扁,压得越小越薄,越容易入味。豆腐干常常供不应求,但包起来太慢了,用祖母的话说,是“家有百口,难闲一手”。我也搭过手,四个角总折叠不匀,豆腐脑还不老实地溢出来,压出来的豆腐干品相差,只好自吃或送人。祖父常说,换咱的豆腐就是信得过咱的人,怎么能马虎呢。
做豆腐还很费时,每到冬闲,农村办婚事的多起来,订豆腐的也多起来,家里两口锅不是煮豆浆,就是泡豆腐干,白天根本没有时间做饭,加之我对家里的豆制品实在不感兴趣,因此那时我常用煮豆浆的灶膛烤馍吃。如今,家里不做豆腐已有十多年了,我还是几乎不吃豆制品,但那段豆腐往事,给了我莫大的温暖和无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