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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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先生

■张金刚

就凭年岁、体貌、大智无言的气度,树配得上以“先生”相称。特别是仰视太多老树古树后,更坚定了我对其之尊崇。

为开枝散叶之需,祖父搬离老家院另起新居,至父亲垂暮已半个多世纪。及至在老宅基地再盖新房,春季帮父母迁入,才因惊喜于满树雪白馥郁的梨花,与院外那株比祖父还要年长些的老梨树再度相见。

父亲在树下安了鸡舍,旁边是一盘停转的石碾。翠绿的老梨树欢愉地俯看着父亲蹒跚归来,身后尾随着中年的我。初秋的梨子依旧不招人待见,啥时候熟的我从未在意;没人摘,就再次交给鸟雀和大地。对我们曾经的舍弃与继续的不睬,梨树从不怪怨,一直欢喜地站在那儿,奉上一季又一季梨花、树荫、梨子、红叶、孤枝,不管树皮又龟裂了几许。

傍晚,坐在碾盘上发呆。梨叶哗哗,我似听懂了梨树细碎讲述的祖上的故事,因为它都亲眼见过。炊烟夹着饭香飘来,父母已无力再为饭菜的软硬咸淡争吵,边拖动牙床吃力地嚼着,边望着夜栖的鸡们

飞上梨枝,呼啦啦乱颤,像看着曾攀树摘梨的我;我看着父母,像看着飘零的老梨树,又像看着我自己。

一直对城南的几百亩枣林念念不忘,心怀崇敬。据说,清代一县令从山东千里迢迢引进枣树苗,鼓励乡民栽植,抗战时期充作军粮,饥荒时期果腹保命,更是当地枣农的增收倚仗。这“英雄树”“救命树”“摇钱树”在山地繁衍生息几百年、几十年不等,将根扎在坡坡岭岭,更扎在几代枣农的心上。

枣树开花的时节我去过,满沟满坡飘逸的甜蜜花香,从无数朵淡绿的枣花中散播开去,更引来蜜蜂忙碌着酿造枣花蜜。枣子成熟的时节我去过,颗颗红枣挂满枝头,脆枣甜爽汁如蜜,干枣甜糯肉如饴,一筐筐挑下山梁,挑出红红火火的日子。不知是侍弄枣树练就了勤劳的品性,还是生性勤劳的枣农造就了一方枣林,人养树,树养人,树与人形成了内在的契合,生生不息。

我生活的小城有条老街,已颓败多年,至少有两代人搬迁出街,不再回来,只留部分老街坊守着老

街巷,守着沿街的那三棵老槐。那三棵槐,我虔诚地经过树下不知多少遍,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街内所有婚丧嫁娶,一切喜怒哀乐,都逃不过老槐的眼,却走不进它的心,它只管微微一笑,摇摇叶子。

如今,老槐下的新华书店还在,书香依旧,一迈入脑海中还是原来的模样,那是我知识与文学的源起。老槐下的烧饼摊儿也在,于街角处、门楼下飘出缕缕芝麻香,永远牵着周边及游走八方的老街人的味蕾与乡愁。老槐下的书画院、镶牙店、修理铺、蛋糕房……显得有些落寞,但老槐用葳蕤告诉我:“这就是生活,荣衰交替之间,就是发展。”

我曾拜访过一隋唐石窟山顶的老栎树,几百米的绝壁之上,栎树高大繁盛,栎子、叶子落了一地,却也掩盖不住那凸显于岩石之间的粗壮树根,树根伸向何处,才能抵挡上百年风雨?惟有惊叹。我也曾拜访过深山峡谷仙人寺的古松,相传“先有仙人寺,后有五台山”,是因寺有松,还是因松有寺,不得而知,但松与寺相伴千年,看遍自然轮转、世事沧桑,自

是山野智者。

我曾拜访过故宫、天坛、景山以及陕西皇帝陵、南京中山陵等地的古柏古松古槐,遒劲苍老的树干镌刻满历史故事,可青翠鲜嫩的枝叶分明又沐浴着时代春光,引无限遐思。我还曾拜访过海拔两千米原始森林中遮天蔽日的落叶松,生云生风,生鸟生虫,宛若高山秘境,藏有万千气象;我漫步其中,只是尘世匆匆过客,不留一丝痕迹。

其实,树先生就在身边,它迎我们来,送我们去,依然在那里。世间一切,树都知道。树无言,而这正是对一切疑惑的完美回答。因此,值得我们随时随地给树先生一点“细节时间”,让一枝一叶、一花一果,哪怕一块树皮、一根枯枝、一眼树洞,与心灵、触觉、世事来一场洞穿时空的碰撞与对话。仰树木之高,探树木之深,感树木之远,便可豁然开朗。

树,是一个神奇又深邃的物种与存在。我愿活成一棵树,向地向阳而生,傲然孑然于世,活出自己的节奏与风格。我愿尊树为师,奉为先生,不时叩问,指引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