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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菜
■周芳
月亮菜,好美的名字。
第一次听说“月亮菜”,还是出自外婆之口。那时,我十来岁的样子,捂嘴直笑,“不就是扁豆嘛!”“是啊,你看这弯弯的样子,像不像月亮?”外婆的手粗糙,指端还沾着泥巴、菜汁。手心里卧着的扁豆,娇俏地弓着身子,青白嫩香——清晨,露气未干,外婆已经在自家的园子里忙碌一阵了。
外婆说,很久以前,村子里寄居了一位江南人,每年会从外地运一些瓷货,然后挑往附近的村庄,一地一地售卖。庄户人家无甚荤腥,园子的菜蔬倒是旺盛,适逢扁豆结得欢,那位江南人会指着一架架扁豆,欣喜地说:“好啊,好啊,月亮菜。”生计缠身的庄户人,树木、河塘、月亮自是熟悉的,“月亮菜”这个名字便由江南商贩开始,口口相传,欣欣然地落入这一片庄户人的心里。
月亮菜很是皮实,耐旱耐盐,随地下种,便会发芽抽藤,一路风吹雨打,一路娉娉婷婷地施展着自己的曼妙身姿。夏始,随意转个身,在农家的墙根、院后、甚至枯树旁,都会与几棵结瓜挂果的藤蔓相遇。
外婆家的门前有棵粗壮的樟树,月亮菜的种子就点在那棵树下,年年傍树而生。及至抽藤长叶,那一截黑黢黢的树干便披挂起片片绿意。风吹过,叶招摇,兀自一番风情。世间,总有一些人喜欢一厢情愿地编排事儿,比如拿“依附”这个不太明朗的词语来说道藤蔓。藤蔓才不管这些,比如说月亮菜,由着性子地伸出触须,碰到谁都是一腔真诚,真诚到完全托付自己的余生。
风一阵,雨一阵,藤条上的叶间又萌发了一些小动静——小小的花苞长出了,你追我赶地长出蝶状的小花——树杆的颜色再一次丰富起来。
晨起,外婆喜欢坐在檐下,梳理一头花白稀疏的头发,再在脑后挽个小发髻。她目光柔和地望向樟树,风过时,她还会自言自语道:“树香,月亮菜的花也香呢。”
舅舅说,那棵樟树是外公在世时栽的,本打算成材后给外婆做些箱奁,弥补一个童养媳的愿望。后来,树成材了,外公却病故了,外婆不再提及伐树一事。或许,这棵樟树就是外公留给她的念想吧。
月亮菜的小花落了,转眼,一根细细的豆荚长出,沐风栉雨,豆荚的脸长开了,身子也丰润起来,如一弯新月挂在叶间。因品种不同,这一枚枚“新月”有青色、青白色和紫红色。有一年,外婆有意种下两种颜色的月亮菜,秋风越紧,一挂挂或青或紫的月亮菜越结得欢,香樟树很有些生动的意味。
豆荚中的豆米隐隐地有个雏形时,外婆便喜滋滋地掐回来,或切丝清炒,或烫晒成干菜。干菜总有股独有的清香,冬天与肉同烧,便又是一道上好的佳肴。月亮菜吃不完时,一任它老下去,饱满的豆米搁点油盐直接煮着吃,粉糯软香,颇受孩子们喜爱。
外婆家缠在樟树上的月亮菜,我们一吃多年。每年从夏到暮秋,外婆总会托人带些到城里。还刚青嫩时,外婆会额外搁一些红辣椒,妈妈自是懂得,扁豆切丝,红椒切丝,搁蒜爆炒,迅即,一盘红绿妖娆,鲜香可口的素炒扁豆丝上桌了,即便与鸡鸭同席,也掩不住它的出挑夺目。
妈妈说,外婆炒扁豆丝必配红椒,说是好看的菜,吃着更下饭。这或许正是外婆朴素理念里的文艺成份,就像她后来一直把扁豆称为“月亮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