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

夜读丰子恺的散文，他写母亲时，说道“老屋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是母亲的老位子。从我小时候直到她逝世前数月，母亲空下来总是坐在这把椅子上，这是很不舒服的一个座位……”读至此处，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她刚离世不到一年。在客厅的一角，母亲也有一个相对固定的位子，那里只有一个四方木凳，连靠背都没有。

父母家的客厅入户门和厨房门成直角，门旁放个木凳，方便父母进出门时坐下来换鞋。可我们慢慢发现，那个木凳成了母亲日常的座位。

规划三餐一直是母亲的专属之事，每日早早地，她都会去一趟菜市场。平日里虽然只有父母两人在家吃饭，但母亲还是会在冰箱里备上一些菜，她担心“万一哪个孩子回来呢”。所以，我们对母亲每一次开食堂似的满载而归也见怪不怪了。一回家，母亲就坐在那只凳子上，边换鞋边和父亲唠叨：今天的菜如何新鲜了，哪个摊主又耍滑头了，路上又遇见谁谁了……而那个时候，父亲大多会坐在藤椅上看他的报纸，对母亲的叨叨附和并不热烈。好一会儿，说话的、读报的都进行得差不多了，母亲会站起来，到阳台上看看她的花，而父亲也开始到厨房分拣那一包包的菜。

父亲对厨事感兴趣是在退休后，母亲也顺水推舟般地交差。但习惯了亲力亲为的母亲并不舍得完全放手。父亲做饭时，从洗到切再到配料，母亲总会在一旁时时指点，说是不能做得粗糙了，更不能做少了，“万一哪个孩子回来呢”。但父亲做饭，母亲也不可能站在父亲身边一步不离，而那个厨房门边的木凳，就成了母亲“观摩”父亲的最佳位置。母亲坐在那里既能和父亲唠叨家常，又能“指挥”父亲的做菜步骤，真是一举两得。

其实，母亲坐在木凳上是一举“三得”甚至“四得”。坐在木凳上的母亲略侧身，就正对朝南小屋里的电视机。傍晚，母亲会早早打开电视机，轮流收看县、市、省电视台再到中央台的天气预报。虽然知道没有多大差别，但如此执着几十年，只有一个理由：她希望她的家人能避开每一场风雨。每晚播放天气预报时，也是父母吃晚饭的时间，母亲是不会像父亲一样端坐在餐桌边的，她端着碗，坐在那只木凳上，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偶尔，也和坐在餐桌旁的父亲有一句没一句说点什么。但凡有异常天气，她会立即放下碗筷，拿起电话一一叮嘱我们：明天别忘加衣，或者，明天务必带伞……

母亲在娘家、婆家两边威信都高，谁家夫妻起个争执，婆媳之间怄个气，总会来找母亲评理。只有在这个时候，母亲才会和父亲齐齐端坐在餐桌的上沿，讲到动情之处，她甚至能激动地拍桌子，那些理亏者，也最怕母亲发火了。但是，说归说，骂归骂，烟消云散后，母亲又照常到厨房里忙活。母亲是很少上桌的，有客人唤她入席，她也客气拒绝。最终，她还是坐在厨房门边的木凳上，一边歇息，一边看着一屋子的亲友，心满意足。

母亲离开后，父亲坚持一个人生活。一日，我回家看望父亲，父亲正在厨房下面条，朝南小房间的电视机开着。很自然地，我坐到母亲常坐的那只木凳上，侧身询问父亲的近况。左侧是厨房里的父亲，右转是朝南屋里的电视机，而凳子的位置仍在客厅入户门旁。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受。我仿佛再一次看见了母亲，看见她坐在木凳上，无论朝向哪一边，都是她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