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飞

农村老家要拆迁了，爷爷打电话喊我回家收拾重要的东西。我的学生时代一穷二白，哪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老人家大概是想我了，找个见我的借口吧。工作后，回老家的机会很少，刚解决了一个工作难题，就当散心了，说回就回。

驱车几小时到家，匆匆扒了几口饭爷爷就叫我回屋休息，我这才正式打量起自己曾经居住的小屋来。这将是最后一次了。它真的很小，刚进门还显得有些昏暗。我四下瞧着，东西不少，却不见凌乱，想来是爷爷经常打扫之故。床上的被子还是我上中学时盖的那床，褪色的被套上印着某某中学的字样。我的青春里没有海报，所以墙上半点装饰也无。床头的台灯，衣柜里的校服，抽屉里杂七杂八的学习用具，都不甚重要了。

我的书本被单独归纳在一个大木箱子里，刚打开有隐隐的霉味扑鼻而来。我拿出第一本，是我高中的数学课本，满本书都是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笔记；第二本是英语单词本，以前上厕所的功夫都要带着背的；接着便是第三本、第四本……笔记、作业等一一出现。每一本，都记录着我曾经努力或贪玩的样子。继续往外翻捡，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快递箱子。快递？我以前用过这东西吗？满是疑惑地搬出来，分量倒是不轻呢！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爷爷放错了？打开，《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红与黑》……许多书陆续被拿出来，我一本本翻着，陷入了沉思……

高一刚进城里念书，巨大的落差感随之而来。虽然进了实验班，却再也拿不到第一。算了，没什么，业精于勤荒于嬉，继续努力。伏尔泰说：“读书使人心明眼亮。”我想我是有些喜欢读书的，所以尤爱语文课。

教我语文的老师姓金，瘦瘦高高，40多岁，是学校的骨干教师。金老师尤爱引经据典，课堂上说天道地，课下的作业常是读书，古今中外名著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然而，和当时大部分农村同学一样，零花钱本就不多，还是省点花吧，名著就不买来读了，我如是想。

又是一个月末，该放假了。轮到我值日，所以不得不挨到最后。“飞飞，金老师喊你去办公室。”班长招呼我一声，拿了书包就回家了。什么情况？难道是月考没考好？那时候的我性格有些怯懦，没有手机不会上网，唯一的娱乐就是学习之外写写小文章，班上男生的情书大部分出自我的手笔。成绩中上，不好不坏，却从没被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

出了教室往前，拐角处就是老师的办公室。因为很少去，心里有些发怵，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喊“报告”。办公室只有金老师一人，他眼睛微眯，说：“进来。”我拘谨地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桌上铺着两摞试卷，正是这次月考的卷子。他把其中一摞搬到另一摞上面，推到里面一些，这样桌子就空出一块来。

“这里有一箱书，你拿回去看。”他略吃力地从桌子底下搬了一个箱子上来，对我说道。说完端起装有罗汉果和胖大海的杯子想喝水，水位到底了，他慢慢踱去饮水机那里接。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打开箱子在翻看了。都是一些中外名著，早就想看却无力购买的，许多在他列给我们的书单上有，一部分没有，就算是一周读一本，一整个学期也读不完。纸张质量不错，快速翻动间有隐隐的墨香萦绕鼻尖。

“你拿回去，有时间就读一读，有问题可以来问我。”他啜了一口水，可能是太烫了，也可能是怕不小心洒到书上，就盖上杯盖放到一边了。他带着我翻了几本，说了一些书上经典的章节，又说了一些大抵是勉励我好好学习、如何学习的话，就让我抱着书走了。那天，除了一书包的脏衣服，我带回家的就是这沉甸甸的一箱书。记得爷爷很高兴，说是老师重视我，一定不要辜负老师的期望。

因为这箱书，高一下学期分科时我选择了文科，金老师仍然教我语文。我仍旧是个内敛的人，只有在读书时，才能如鱼得水，在文学的世界里尽情遨游，体会战争的残酷，感受和平世界的爱与思考。偶尔心有所感，写下一纸文字，拿给老师看，他总是极尽耐心地讲解。他对文学真是自有一番研究，上下五千年，中外多少事，似乎极少有他不知道的。往往薄薄的一页纸，经他勾勾画画，就变得沉重起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老师为什么要送我一箱书。难道是看我在文学方面天赋异禀？自嘲似的笑笑，他教过那么多学生，不乏一些所谓的天才，我又算得上什么？只是这些书当时确实给我的语文加了不少分，更是给我后来的生活带来了莫大影响，它们就像旅途中的灯塔，使我在人生的航程中不至于迷失方向。

挠了挠头，不禁懊恼，这些年竟然让宝物蒙尘。儿子还在牙牙学语，目前自是用不着。不过，书籍是不会过时的。

我抱上这一箱沉甸甸的书，踏上了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