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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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算盘

■江苏省泗洪中学 周明

父亲的童年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的,为了一家人熬过“荒年”,奶奶曾孤身一人到洪泽湖里挖野藕、摘野菱角,甚至捞水草来供养一家人。

父亲读小学时,数学最好,尤其擅长打算盘,常常被数学老师表扬。由于家贫,读初中住校时,父亲只能和同学合盖一床被子。读到初二上学期时,他的那位家境较好的同学却退学了,因为家中实在没有被子给他,父亲只能和同学一起退学。多年之后,他常常念叨这件事:“要是他第二年春天才退学就好了,天暖和了,我就可以晚上盖着棉袄睡觉,能将就到毕业了(那时初中是两年制)。”

辍学后的父亲,年仅15岁就挑起一家人生活的重担,由于他会打算盘,村里就让他给小队记账。他干完生产队的农活后,还要走街串巷,卖过豆腐、花生、席子……他还经常到几十公里外的洪泽湖里挖野藕、捞菱角,以及到更遥远的安徽泊岗去拾花生、捡山芋。有一年腊月二十九,家中实在没有粮食了,奶奶让他抱着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鸡到街上卖掉,换回了8斤小麦,一家人将就着过个年。童年和少年留给父亲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贫穷”。

因为父亲读过一年半初中,所以在20岁那年做了大队的会计,那时候使用十六进位,运算比较复杂,每年年终分配时,都要精确计算到分、厘。父亲打算盘非常出名,号称“一遍准”。公社经常临时抽调父亲到其他村里查账,查到了许多违规违纪的账目,有的会计也因此入狱。父亲常常用他们的案例教育我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看来,当年父亲的算盘,也成了反腐的利器。

父亲做了20年的大队会计,没有出过一笔错账。一次他到信用社取村集体的存款,信用社的人多给了100元。回家发现后,父亲步行20里路将钱送回了信用社,当时信用社的员工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时信用社没有监控,即使给错了钱,也无法倒查。那时父亲每月的工资只有5元钱。

为了我们姊妹读书,父亲辞去村会计、村支书的职务,到一家砖窑厂做会计。为了全家的生计,他的“算盘”依然打得劈啪作响。

我们结婚时,让父亲做个预算,他用算盘计算了几分钟,给了我5000元,在上个世纪90年代,5000元是个不小的数字。我们婚礼用了大约4000元,结婚后,父亲对我们说:“你们都拿工资,自食其力吧。”收下了我退给他的1000元,妻子无可奈何地说:“你爸就会算账。”

婚后,我们从一个乡镇调到了条件相对较好的双沟工作,由于一心想在镇上买套房子,我们开始节衣缩食过日子,每天的午饭不是冬瓜就是豆腐,连给女儿买衣服,妻子都不敢到店里去,只能在农贸市场的地摊上与小贩们讨价还价。女儿看邻居小朋友的连衣裙很漂亮,用几乎哀求的语气对爱人说:“妈妈,你就不能给我买一条裙子吗?哪怕便宜些的。”

那时农村教师只发国标工资(县城教师还同时发省标工资),我们积蓄较少,离购置房子差距很大。每次看好街上比较中意的私宅,就会请父亲到现场看看,言下之意,是想得到父亲在资金上的支持,父亲也曾许诺:“你们没有房子住,我心里也不好受,将来买房时,我多少会给一点。”

父亲每次看完房子后,操起算盘,左算右算,都说太贵了。买房子的事就这样一拖再拖,总是无果而终。妻子时有埋怨:“在你爸的‘算盘’下,我们是很难买到房子的。”事实上,父亲为我们姊妹5个读书、成家已经操透了心,家中的经济早已捉襟见肘,再会算账,恐怕也无济于事。

65岁那年,父亲告别了民企,和母亲一起安度晚年,但他依然改不掉打算盘的习惯。一次,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说珠算可以提高孩子的智力水平。趁着回家过年的机会,我请父亲教小女学珠算,开始几天效果还不错,时间久了,女儿的兴趣明显不在算盘,她缠着爷爷讲故事、做玩具、唱童谣、剪纸房子,可对于这一切,父亲却一点也不会。

女儿常常嘟哝嘴说:“爷爷就会算账。”

3年前的某一天,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脑溢血,被送到县医院急救中心抢救。在医生的努力下,父亲总算度过了险关,但留下了后遗症,行走蹒跚,说话模糊,饭量锐减,易于发怒,但每次见到我,总是嘱咐我,要好好工作,要与人为善……

几天前,母亲在电话中对我说,“你爸干什么都想省钱,上次我胃疼得难受,想打电话给你,他不让我打,说又要花儿子的钱……”

父亲的病,医生建议每年至少要到医院住院一周进行调理。每次我想请假带他去住几天院,他都坚决不同意,因为这种病不能生气,我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愿。

母亲告诉我:“只要花你们的钱,你爸就生气,他不舒服的时候,就到小区门口的私人诊所挂一次水,每次13块钱。”

母亲总不忘补充一句:“太会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