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市通州区教师发展中心　陆云峰

渔湾人家，都是依水而建，家家都有树。屋后房边，沟边河畔，或肥或瘦，或高或矮，叫得上名儿的，叫不上名儿的，到处都是树的身影。

春绿夏荫，秋黄冬枯，树为贫瘠而单薄的乡村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

土墙，草顶，是那个乡村特有的景象。乡村的主色调是灰色的、单调的，没有过多的渲染，更没有刻意的造型，唯一可以调色的，便是四季生长的树。

草屋前一定是一块空地，家家如此。空地四周是不长什么树的，即使有，也一定是些矮小的。收种的时候，空地便是晒场，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四面的风儿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这一片空地上飘荡。秋种春收，夏种秋收，在这些没有遮挡的空地上，树是找不到生长空间的。

乡村的树，只在屋后或者是被称作墙山头的两边才有立足的地方。这些地方的树，往往都是有名儿的，长得很服帖，该是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不是风景胜似风景。

白果树一定是家家都种的。这种学名为银杏的树，还有一个别称——子孙树，生长周期长，木质紧，大抵都长在屋后，高高的、直直的，努力地伸向天空。坊间有言，谁家的白果树又粗又高，谁家的过去就是“做人家”的——为子孙留下财富。冬天必定会修去主干上多余的枝丫，期待着来年再长一圈，再高一尺。因为白果可以入药，可以将里面的果仁儿做菜的搭头，所以碰上年景好的时候，常有走家串户的小商贩前来收购白果，虽然价格不高，但总也可以换点补贴家用的小钱。夏天的时候葱葱郁郁，秋天的时候满地黄金，一树一景，一户一景，亭亭玉立，片片如宝，虽然不成片不成林，但总也有一番姿色。

除了白果树，屋后再种的一定是榆树。“榆”即“余”，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余”树给了头点地背朝天的农民们更多的安慰。虽然一年到头时不时随风飘落的毛毛虫儿们会让伢子们感到不适，但大家仍然给它取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榆钱树。那一片片圆圆的叶子，似铜钱般大小，越是繁茂，越是代表着“余钱”丰足。特别是逢到家有女伢儿出嫁，砍倒一两棵粗壮的，置上一套家具，倒也显得十分气派，足以让邻里乡亲艳羡不已。

当然，屋后房边种上一两株柿树也是不错的。春天的时候施肥，秋天的时候定会结上一两百个扁扁的、圆圆的柿子，别有一番意趣。放学回家的伢儿，看着挂在枝头已成熟的柿子，总是会忙不迭地摘上一只，无视大人的劝告，不分生与熟，胡乱地剥去柿子表层的皮强塞进嘴里，常常把红里带黄的汁水弄得满嘴都是，衣襟上也总是留下一片洗不掉的黑乎乎的脏迹。

桃树是不需要特意去栽的，早年的桃核儿随意丢在屋后房边，或者是田头岸边，来年便自然会冒出一棵棵苗儿来，需要做的就是把它们移到合适的地方去。这些野生的桃树，即使不去嫁接，两三年后也会长出一个个桃儿来——个儿不大，浑身是毛，土不拉几的，味道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就是所谓的“毛桃树”。当然，开春时勤劳的人家会从那些水蜜桃树上截下一些即将冒芽的枝头来嫁接毛桃树，毛桃树来年便成了娃娃们时常光顾的水蜜桃树。只是这些桃树一般都是短命的，大人们忙着田里农活，常常顾不上给它们除虫，这些桃树们虽然长得高高大大的，但总是不出几年便被虫儿蛀蚀得只剩下树皮，结不了那让伢儿们流口水的大桃子，最后只得在拉锯声中结束它的使命。

比不得屋后房边的树，河边的树总是被起了怪怪的名字——“檑树”“鬼头杨”“钉子槐”“哭树”，更多的是叫不上名儿来的。这些树依水而长，挨挨挤挤的，想长在哪里就长在哪里，想怎么长就怎么长，肆意得很。比如“檑树”，主干还是直的，但长长就开始东西南北地长，而且长得歪歪斜斜的。特别是那“钉子槐”“鬼头杨”，在坝头上、河岸边，不经意间就长成了大树。到了开花的季节，自然开得热热闹闹。花期一过，就成了“洋辣子”的天下。乡下的伢儿，十有八九被那“洋辣子”蛰过，既痒又痛，乡亲们常是谈“辣”色变。

这些树是乡村的名片。如果长在河边，总是极力地向河中央、河对岸抻去，千姿百态，个性十足——亭亭玉立者，自然有鹤立鸡群之态；佝偻其背的，往往隐匿在杂乱无章的树丛中；身材魁梧者，常常是体粗腰圆、冠冲云霄；更有那些匍匐于水面生长的，身姿如虬龙般“浮”在水面上，各极其致。春天，树们一起抽芽放蕊，该开花就开花，该长叶就长叶，清风徐起，蜂蝶自来；夏天，树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一簇簇地猛长，蝉鸣鸟宿，好不热闹；到了秋天，叶儿自零，淡黄的、金黄的，层林尽染，和着金黄色的稻穗儿，弥散着成熟的味道；及至冬天，树们脱去了枝叶的包装，虽有枯槁之相，但却尽情地展示着各自的筋骨，纵横交错，在西北风中率性地吹着嘹亮的口哨。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更是育一方树。渔湾的纯朴与敦厚，让树儿长得随性而谦和。在乡村的熏风中，树们吐芽长叶，长得潇洒，活得自在，虽然不能语不能言，不会走路，比不得那些娇贵的树木，但却一心一意地扎根在渔湾，让生活在那儿的每一个渔湾伢子都能嗅着“高贵的野蛮”味道，走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