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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祖父祖母的回忆
■农夫
我的祖父祖母一生忠厚、俭朴、勤劳,善待他人,随遇而安,乡邻亲友对他们非常尊重。
在收获的季节里,祖父佝偻着身子,赤膊露筋,穿着大裤衩,别着一把大蒲扇,擦汗的毛巾搭在嶙峋的肩上,顶着烈日翻晒稻麦。冬天他头戴旧棉帽,套着灰布棉袄,一根深色腰带束住腰部,拄着拐杖到庄头村尾串串门。每天早晨,祖父很早就醒了,起床后搓稻绳、编草帘,把细绳编成较粗的绳索,固定住自家的草堆。他把河边柳树的枝条割下来,削皮剔节编成柳条筐。村上人说,祖父年轻时划船、罱泥、挑重活样样在行。他把烟丝装在祖母缝制的黑色小布袋里,拿长长的木柄烟斗伸进去挖满,掏出火柴“嚓”地一划点上火,嘴巴撮上去“咝咝”地猛吸几口,很快烟斗里便冒出缕缕青烟。改抽卷烟后,祖父每抽完一包烟,就把烟壳纸贴到土墙上,让鲜艳的图案为屋里增添些许亮色。夏秋时节,他让我和弟弟沿着乡村小河的河岸,拖着小木桶在水草丛中摸河蚌,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摸到鸭蛋。祖父将菜刀架在板凳缝隙里,让刀刃向上立起来,把风干的蚕豆压在刀刃上,用木棒轻轻一敲,蚕豆就裂成两瓣,再放到铜盆里盛水泡软,然后剥掉豆皮,用豆瓣与河蚌肉煮汤,那味道真叫一个鲜啊。每逢赶集,我陪他走几十公里去集上买肥皂、食盐、白糖、草纸、发夹等生活用品,他也买几个麻团带回来,路上走累了,祖孙二人席地而坐歇歇脚,一人一只麻团垫垫饥。祖父80多岁时,思念在部队服役的长孙心切,竟一个人长途跋涉到南京探望,此事震惊四邻。
在我印象中,祖母总是将花白的头发梳成漂亮的发髻,出门总要裹上天蓝色的头巾。据说她嫁给祖父时,可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年轻时她会做“女红”,绣得一手好活,从淮河、里下河到秦淮河,一路绣花,一路漂泊,她靠剪纸、描金、绣衣边、绣鞋面、绣枕巾挣钱养家糊口。我曾经看到祖母拿着一把剪刀,对着一张左折右叠的白纸,上剪下切,纸屑左右纷飞,七弯八绕,竟出现一只活灵活现的鸽子,振翅欲飞。端午节到了要包粽子,祖母吩咐哥哥带着弟妹们到大河边芦苇滩采摘宽大的苇叶做粽叶,抬出大木桶放满清水,将粽叶压平放在桶里泡得舒展开来。祖母用两个大淘米箩盛满淘干净了的糯米和大米,摆好粽叶,系上围裙,坐在槐树板凳上就张罗开了。她包粽子又快又好,三角形的粽子裹得紧实实的,个大饱满,像个艺术品。我们在一旁看得手痒,也学着她的样子摆弄起来,拿一张大粽叶卷成锥子型,用小调羹舀一点米放进去,再将粽叶折过来盖住锥口,可是翻过来准备穿粽叶时米就漏出来了,洒了一地一水桶,祖母就又好气又好笑地喊我们“捣蛋鬼”。冬天,我跟她到荒地里捡枯树枝,捆扎起来背回家当柴火烧,途中要经过一座摇摇晃晃的老木桥,她就抽出一根长木棍,我俩各牵一端一步一晃地过桥。叔叔在东海舰队当兵,她将他的照片带在身上,想念的时候就掏出来看看。为了逗祖母高兴,有时我会把小板凳小方桌叠起来,绑上芦柴秆、系上小手帕当银幕,“放电影”《英雄儿女》给她看,给她讲影片的片断。她特别喜欢家里养的两只小猫,可是有一次猫被乞丐偷走了,她急得哭了起来,直到妈妈跑到前庄上用半升大米赎回来,她才破涕为笑。祖母年纪大了,腰弯不下来,我给她剪完脚趾甲后,她总是长舒一口气。我到城里读高中要离家住校了,开学前去向祖父祖母辞行。祖母颤抖着从裤腰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从小布袋里掏出一块小手帕,摊开小手帕,翻出里面折叠着的几张纸币,一共45元,祖父叫她全部给了我。待到我再放暑假从城里回来,祖父已经病重不治睡在地铺上了,见到我还嗫嚅着问“是放假了吗”。祖母离开这个尘世时是92岁高寿,乡间的古语真就应验在她身上,“晚上睡觉脱了鞋,不知早上来不来”,一天早上她就这样永远地走了。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可是我永远忘不了与祖父祖母一起度过的艰难而又充满欢乐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