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苏州第十中学　金泓

十多年前，我尚念小学高年级。那时课业负担轻，放学后有好一段风轻云淡的时光任意打发，不久，我就发现了一个好去处——书店。不知什么时候起，新村里喧闹的农贸市场一隅多了爿小小的书店，那里出售《故事大王》《少年文艺》等期刊，也租售武侠漫画书，更重要的是，还兼卖收购来的旧书。

夕阳西下，菜场的蔬菜、鱼虾、鸡鸭镀上了一层余晖，一如我放学的心情，一片金黄，我又独自逛进了书店。店里唯一的玻璃柜台里摆放着各类期刊，周围是木制的书橱，一侧摆放的都是武侠书，边上挨着的全是漫画书，另一侧则是不知从哪里收购来的各类旧书。老板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瘦,手上的青筋都凸起，很精明的样子。与熙攘的菜市场相比，这里显得太过宁静。去得多了，便与他熟识，每次迈过门槛，便冲柜台后的他笑笑，他则冲我点点头，然后兀自抽烟翻杂志。老板知道每月一期的《故事大王》与《少年文艺》是我的钟爱，他会替我留着，除此之外，我到那里便是去蹭书的。我喜欢像夕阳一样斜斜地靠在书橱上，翻阅着一本本旧书，书包仍习惯地背在身后。在那里，我可以与书中主人公同悲同喜，我可以尽情编织着我的梦——“那个人怎样了呢？”“他怎么会死掉？”有时我会完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看到英雄牺牲便悲愤得以至一个人悄悄落泪，没有人打扰我，也不会有巨大的手掌来合上书。书一页页翻过，夕阳悄悄地隐没以至华灯初上，这时我才发现腿脚已经有些酸麻，肚子也开始“咕咕”表示抗议，于是我心满意足地将旧书放回原位，高兴地回家吃饭。

有一天，书店里又新购到一批旧书，那里有我熟悉的《西游记》《三国演义》，可惜都有缺失，不成套。一本又一本，我的目光贪婪地在书脊中搜寻。突然，我发现有本书版式很怪异，抽出一看，书页居然是由右向左翻，而且还是竖排文字。是本古书！我心中暗想。再仔细一看封三，上面注明：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一版，书名叫《桃花扇》。我突然萌发了买下来的想法，尽管它纸张泛黄，封面已破损。很多年后再想起这事，有点唏嘘，怎么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已有了收藏意识。后来突然想明白，那个火红的年代将一切书籍都送入了火海，以至于家中一本1980年前的书籍都没有，彼时的少年，只是单纯地想给家中的藏书补上一位老长辈。我将它捧在手中，不断翻看，里面的字都是繁体字，绝大多数都不认识。老板走了过来，说：“这书你看不懂的，还是换一本吧。”我抬头望了望他，突然开口：“多少钱？我要买。”老板惊诧地望了望我，然后从我手中取过书，翻到封底，那里赫然标明：10元，是老板自己手写的。我失望地低下了头，黯然将其放回原处。老板问我：“这本书你又看不懂，买它干什么呢？”我很尴尬，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总有一天我会看懂的。”老板突然伸手掂了掂我的书包，微笑着问：“那么你身上有多少钱呢？”我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了，一毛、两毛、五毛，清点了一下，总共一块一毛。老板吐了口烟圈说：“你真的想要，一块钱给你吧。”见我似乎不相信，又加了一句：“真的。”于是我留下了一毛钱，其余的悉数交给了他。他笑了笑，把书递给我：“希望你早点成为大学生，早点能看懂这本书。”我使劲点了点头，喜滋滋地捧着《桃花扇》回家了。许多年过后，这本《桃花扇》依旧是我书橱里的老长辈，欣慰地看着我不断地给藏书家族添丁。

几年前，我又去了这家小小的书店，老板还在，单是老了些，身旁还多了个伙计。我走上前去，喊了声：“老板。”他冲我笑了笑，问：“很好吃的，要来几块？”他已经不卖书了，正在那里卖油炸臭豆腐，也不再认得我，大概那个许多年前在他书店里蹭书的少年，他也记不分明了吧。